「我傷在背上,怎麼躺?要讓我痛死嗎?不對,徐姑娘,麻煩你了。」乖順地朝她伸出手。
她簡直好氣又想笑。這男人到底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沒被他自己搞瘋掉,算他厲害了。
她吃力地扶他站起,小步小步往前走。當他走進內室,看見床上擺了件女人衣物,腳步一頓,問道︰「你的?」
「當然不是,那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她明白這男人一心一意要把她推給自家大哥當老婆,便如此答著。
他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在她的幫忙下順利趴上石床。
「四公子,你背上的傷交給我來處理,放心睡一覺,睡著了就不痛了。」
「我跟你一樣,晚上不容易睡熟,那天也是因為睡不著在院子里喝酒,才會……這床真涼,我好像有點累了……」他長手長腳,一件小小的衣服只夠墊著他赤果的上半身,他臉頰貼著石床,舒服地嘆了口氣。
她聞言心頭一顫,探手模向他的臉,果然發燒了!她記得廟旁有井,暗自決定等他的傷口包扎好,再去打桶水來幫他擦臉。
「徐姑娘,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平安回到白莊……你先把眼楮蒙住,再幫我處理傷口……」
他聲音模糊不清,像是睡夢中的囈語,她很想裝作沒听懂,又怕他心不安,沒法輕易入睡,便哄他道︰「我把眼楮蒙上了,四公子,你安心睡吧。」
他低笑了聲。
「徐望未,你說的話哪幾句是真、哪幾句是假,我一听就知道了。」
她猛然抬起眼,瞪著他的後腦。
他似是渾然未覺,接著又道︰「這床墊真香,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這不像是睡在你懷里嗎?要是被白春留發現,肯定要殺我滅口了?」
好想揍他……不行,人家一而再再而三救她的命,這一拳真揍下去,她豈不成了忘恩負義的人?她沉默半晌,硬逼自己松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低頭翻找包袱里還有什麼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沾了血的油紙袋被呈到白春留面前的紅木桌上。他臉上仍是掛著溫笑,聲音也是平穩溫和,但翻著帳本的手指有點抖了。
「我剛才沒仔細听,你把話再說清楚點。」
「回留主,屬下本來找了人要出去幫忙,四少爺卻不準我等插手,等那兩幫人馬都散去,地上只留下大片血跡和這包東西,四少爺與徐姑娘都不見蹤影。」護莊武衛的首領跪在地上,滿面自責道︰「屬下護主不力,請留主降罪!」
「這不怪你……派人去找了嗎?」
「已派了兩隊人馬。留主,血跡一路往密林的方向滴去,依那血量看來,四少爺傷得不輕,再加上帶著徐姑娘一起逃命,這……」
只怕凶多吉少了嗎?白春留連眼也沒抬,隨口應道︰「我心里有數了。再多叫一些人去找,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尸體給我帶回來。」
「屬下遵命!」
他繼續翻著帳本,連武衛首領退下去也沒有發覺,直到紙上的字開始亂亂跳,飛來飛去卻進不了他的眼,才死心合上帳本,把注意力移到油紙袋上頭。
紙袋上印著眼熟的字樣,里面裝了幾塊甜餅,模起來還溫溫的,是現場唯一留下來的證物。他輕輕踫著沾在袋上、令人心驚的血,失神地低喃著︰「我明明就在莊里,為什麼不叫我一聲……」
「爹!」
不知過了多久,童稚的喊聲傳來,他立即打起精神,不動聲色將油紙袋藏到桌下,露出他一貫的溫柔微笑,問道︰「今天睡得好嗎?」
「戀戀睡很飽。爹也睡得好嗎?」她眼兒亮亮、笑容甜甜,乖乖停在紅木桌前,沒有伸手討抱抱。
他根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但女兒關心的問候,自是不會胡亂澆冷水。
「爹也睡得很好。我記得你中午吃得不多,肚子餓壞了吧?」
「戀戀好餓。」她點頭,小手揉著肚子。「爹,小叔叔沒有來嗎?」
擺在桌下的大手一緊,他勉強鎮定笑問︰「你找你小叔有事?」
「小叔叔答應戀戀買甜餅回來,可是戀戀等太久睡著了。」
他這才想起袋子上眼熟的字樣,原來是他女兒愛吃的那家糕餅鋪的名號。都是為了替這女圭女圭買東西,才會遇此劫難……他及時垂下眸掩飾心中惱恨,再抬眼時,見女兒似乎滿臉期待,喉口顫了幾下,才道︰「你小叔叔向來說話算話,甜餅早就買回來了,可惜你睡熟了叫不醒。你先到前廳去,我叫廚房把甜餅重新熱過,讓你配著晚飯吃。」
「好,謝謝爹。」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問道︰「爹不來一起吃嗎?」
他望著那張漂亮、沒有心機的小臉。
這孩子跟她娘一樣,喜歡全家人聚在一塊兒用膳,偏偏他和兄弟們向來各行其事,每年只有三大節才會共聚一廳,他只好盡量把事情排開,一日三餐都陪著戀戀一塊進食。這明明是早已習慣的事,但此刻他忽然覺得很累,累到他沒有把握能在一餐飯那麼長的時間里,維持住身為人父的慈愛微笑。
戀戀從月初就開始期待中秋了,可惜,不管她再怎麼期待,今年的餐桌上,注定要少一個人。
他瞄到先前被他丟在一旁的帳本。商行向來是月底結帳,但上個月帳目出了問題,管事遲至今日才呈上來給他過目,他才看不到一半,就听見有人出事了。
他重新打開帳本,溫柔笑道︰「我把這本看完就去。飯端上來你先吃,不必等我了。」
漂亮小臉明顯失望,他看在眼里,差一點就要心軟反悔了,直到听見她乖巧應了聲「好」,他才松了一口氣。
等戀戀走遠,他叫了一名僕人,交代道︰「你去許記糕餅鋪再買一袋甜餅,直接送去給小小姐,不管準問起,一律回答這餅是四少爺買回來的。」
家僕恭敬領命,退了出去。房間里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把油紙袋重新擺回桌上,原本抓緊袋子的手一陣濕意,定楮一看,果然滿滿都是血。
他盯著沾血的掌心看了半天,再也忍耐不住,發出淒慘的怪笑聲……
第5章(1)
啪嚏啪嚏啪嚏……
雨水滴在屋瓦上的聲音如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打進白冬蘊的意識里。
他想要依往常翻身坐起,卻翻不動,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幾時開始有趴睡習慣的?
趴睡也無所謂,既然醒了總要下床的。單手撐起上半身,背後一陣燒灼般的劇痛,讓他差點又趴回床上去。他暗罵是哪個混球在他背上點了火,撐在掌下的石床又冷又硬,終于讓他記起此地不是白莊冬雪園,而是某個荒郊野地的某座無人問津的破舊老廟里。
眼下一片漆黑,秋夜冷風自關不密的破窗縫里鑽了進來。他吃力爬坐起身,身上薄被滑落……荒野破廟哪來的薄被?他及時抓住那「被子」,光源不是看不清楚,但從手指的觸感可以猜出那是一件衣物,質料普通、帶點香氣,跟某個女人昏倒在他家門外時身上穿著的是同一種料子。
撐著身體的另一只手也模到一條被子。
他想起,那女人時常抱在懷里的包袱里頭,恰好收著兩套舊衣物;原本一套穿在她身上,另一套是換洗用的。自她在白莊住下以後,衣食住都賴著白莊,于是兩套舊得不能再舊的衣物,被她小心收進包袱里。
兩件舊衣,一件是他的床墊,一件成了他的被子。抓在手里的「被子」似乎薄了點,他微感疑惑,動手翻了翻,發現它只是整套衣物中最外層的部分,理應縫在里頭的內襯空蕩蕩,不知道被拆到哪里去……驀然垂下眼,盯著纏綁在他身上、緊蓋住傷口的謎樣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