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主,奴婢帶徐姑娘來了。」殊兒大聲喊道。
「快請進來。」溫和的聲音還是一樣很好听,但她無暇聆賞,頭暈腦脹地被拖進四季樓,差點跌跤,還是樓里正等著她的那人好心扶住她。
「徐姑娘的身子還沒全好,你這樣拉著她跑,不是讓她難受了嗎!」
雖是責備,語氣卻是一如以往的平和,听不出動怒的痕跡。
「奴婢……奴婢一時心急,請留主恕罪!」殊兒惶恐跪地。
白春留讓殊兒就這麼跪著,沒讓她起身也沒叫她退下。小心扶徐望未站穩,柔聲問道︰「徐姑娘,你還好嗎?」
「我沒事。」雖然仍有點喘,還是不能失禮,她借男人的力道站穩,抬起眼恭聲道︰「見過白莊主……」
只一眼,眼眶就紅了。
「徐姑娘?」
「沒事,這是……沙子跑進眼里……」她抬頭猛眨著眼,想把急涌上來的酸澀全數眨掉。她可沒忘記臉上化了濃妝,若讓淚水沿腮滑落,就完了。
白春留沉默著。四季樓是前任莊主的故居,自他繼任莊主後,便搬來此處。他和父親一樣特別愛干淨,樓里隨時有僕人負責打掃,絕不可能有一粒沙子能鑽走入的眼里。
看她極力忍淚的模樣,讓他心口微微抽痛著,很想知道她想起什麼傷心事,卻也心知兩人交情尚淺,不該多問。這種時候就很羨慕冬蘊直言不諱的惡毒嘴,什麼話都敢沖出口,也不怕得罪人。
「徐姑娘,你好點了嗎?」他假裝信了那蹩腳的謊話,柔聲問道。
「嗯。」乍見的沖擊感過了之後,好像也沒那麼難過了。她臉頰微微發熱,歉然說道︰「……真是失禮了。」
「快別這麼說,失禮的是在下,你來了那麼久,還沒請你入座呢。」
趁機拉著她往桌前走去。她的手小小的,沒長肉,每一節骨頭都清清楚楚的,手溫也偏涼,可以想見這手的主人身子的確不怎麼健康。但他注意到她臉頰粉里透紅,和先前病怏怏的模樣完全不同,略帶驚喜地說道︰「老大夫果然醫術精湛,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很多了。」
「……」她無言以對。這兩人不愧是兄弟,說的話都一樣的。不過,這次她學聰明了,絕不要主動去戳破白春留的誤會。「多謝白莊主救命之恩。」
「徐姑娘不必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況且,真正救你的人是冬蘊,我不懂醫術,能幫的實在有限。」
這人不但認定救人一命理所當然,不是他做的事也不會急著搶功勞,完全符合她一路走來所听聞的江湖傳言,跟她想像中的白春留完全不同。
她以為,這人應該要有點自私、有點痴情,還要有點……狠心。
不過,不一樣才好。個性不一樣,遇事處理的方法也不同,就不會走到同一條路上去。她寧願這個白春留就這樣一直收下人家給的好人牌匾,收到他躺進棺材的那一天。
「冬蘊是我家麼弟,你已經見過他了,還記得嗎?」他道。
「白莊主和四公子的恩情,望未必定銘記在心。」她點了點頭,非常有禮地說著,沒有忽略掉白春留向她介紹自家小弟時,臉上閃過一絲絲的不樂意。
這兩兄弟感情不好嗎?
「我們救人,不是要人家報答的。徐姑娘……我能不能喊你一聲,望未?」
她神色平靜,心里卻想著︰這問題不是白問了嗎?喊都喊了,她要真說了聲不準,倒顯得她小氣了吧。
「望未、望未……」白春留見她沒有反對的跡象,笑著多喊了幾聲。
「這兩個字有點拗口,我听冬蘊說你叫這名字時,還想不到是哪兩個字呢。」
「……我爹要我,凡事寄望于未來,遇到再困難的事,也不要太早死心,只要能撐過去,事情一定會好轉的。」看著這張臉說這些話,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悄悄別開眼不看他,恰巧對上跪在一旁的殊兒淚汪汪的眼。主子雖然沒要她跪,但她自動跪下之後卻沒人叫她起來,這也等于是在罰她跪了。
殊兒畢竟也照顧了她好幾天,她豈能見死不救?于是再把別開的眼調回,學殊兒那樣眨著汪汪的眼看向白春留。
白春留掩飾地咳了一聲,向殊兒說道︰「你去廚房端些茶點過來。」
殊兒滿心感激,大聲答道︰「奴婢遵命!」迅速起身活絡跪得發僵的筋骨,然後飛快跑走。
「……殊兒姑娘跑得真快。」一再目睹白莊里小小丫鬟的飛毛腿,徐望未非常羨慕地贊嘆著。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嚴重的時候連要下床走動都有困難,更別說是像殊兒那樣恣意奔跑了。
「我自認不曾虧待過莊里的下人,當然希望他們能盡心為我做事。」
言下之意,那令人贊賞的腿力果然是特別訓練過的。白春留溫聲說完,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小丫頭做事不懂分寸,總要讓她記得教訓,下回莫要再犯。望未姑娘千萬不要見怪。」怕被誤會他其實是一個壞心的主子,趕緊解釋道。
徐望未眨了眨眼,開始覺得白春留的完美形象出現裂痕了。
「白莊主一人管理一個大莊園,自然要立下規矩。」她表面平靜地說道。
「望未姑娘說得是。冬蘊也常嫌我太過心慈,遲早讓底下的人爬到頭頂上。說句實在話,我總覺得冬蘊比我還適合當這一莊之主,偏偏他志不在此。」
她見白春留說這話時一臉誠懇,像巴不得把莊主之位拱手讓人似的。
這兩兄弟到底感情好還是不好,她愈听愈糊涂了。
「我听說四公子懂得一點醫術,也許他想成為名醫,濟世救人?」
「他腦子里在想些什麼,連我這個與他相處二十余年的兄長也猜不透。他原本和兄弟們一起跟先父學習武藝,他的資質好,練起武來有模有樣的,誰都以為他將來必定能繼承先父之名,成為一代武術宗師,豈料先父過世後,他突然說他不願再習武,改而鑽研醫術。我雖覺得可惜,卻也希望他能做些真正想做的事,于是提議要幫他開一間醫館,卻遭他拒絕,說他對醫病救人沒有興趣。」
白冬蘊最大的興趣是經營酒館吧?瞧他成天抱著酒壺猛灌的。她心里這樣想著,嘴里卻說道︰「多虧四公子改了興趣,才能及時救我一命。」
「是啊!為此,我也深感慶幸。」白春留誠心說著,接著又道︰「能活著就是好事。望未姑娘,你身上的病癥可是生來就有的?我听冬蘊說,這病要完全治好不容易,所幸若能及時服藥,也不至于會送命。」
她有點訝異白冬蘊竟沒把她其實是中了毒的事實告訴白春留。來到白莊後,幫她治過病的人除了白冬蘊之外,還有一名老大夫,難道自家老四連那大夫也收買了,沒人向白春留吐實?她斟酌了下,輕聲說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只記得這毛病自小就有,至今也十余年了。」
「十余年啊……那也算撐了很久了。雖然暫時沒有致命的危機,但一直被這病痛纏身總是不好,我打算聘請幾位名醫回莊,希望能徹底根治你身上的病。」
「我想,不用麻煩了,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雖然她也向往著能像普通人那樣平淡健康活到老,但,她爹花了大半輩子才研究出來的毒藥,若是這麼輕易就被人解開了,他老人家也會死不瞑目吧。
「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吧?望未姑娘難道不想把身子養好,將來為心愛的男人生一個白胖胖的孩子?」白春留眸里閃著異光,帶絲期待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