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那麼自由,而他依然無所適從。
「你們認識?」女店員欠身向林靖風致歉︰「林先生,很抱歉,最後一塊薄荷蛋糕已經給黎小姐了,您要不要試試其它甜點呢?薄荷巧克力是剛上架的。」
「你一個大男人,學小女孩吃什麼薄荷蛋糕?」
「最近接了一個女客,是出版社的編輯,她告訴我,最近接手的作家,是愛吃薄荷糖的女孩,而且最喜歡這家店的薄荷蛋糕。我私自把那個女孩當成是你。」才說出口,他就後悔了。這種像電影台詞一般的話,她早就該麻木了吧?
「噢,這種商業機密怎麼能說,改天我要找她算帳。」她笑,滿不在意的,「不過,今天你沒有蛋糕可以吃了。」
「那……你分我一半嗎?」他大瞻提議,也在心里嘲笑自己,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識到底幫得了他什麼?
「好啊,我正想和你聊聊,看來命運之神還是眷顧我的。」
「回來這麼久,為什麼不來找我?你明明知道哪里找得到我。」
「我說過了,我最喜歡不期而遇的感覺。」
她仍然像門外這場驟雨啊,來得毫無預警,也可能很快就消失無蹤。但如果一切都憑緣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太脆弱了。怎麼繞了那麼一大圈後,她還是原本的黎詩雨?
他看著她帶著笑意的眼眸,自問︰阿黎,難道除了緣分與巧合,我們之間就沒有其它更實質的聯系了嗎?
甜點送上後,黎詩雨拿起小叉,滿足地吞下一大口薄荷蛋糕。
他坐在她身邊,貪婪地看著她輕舐唇角,並仔細拆解她每一個活潑與高雅並存的動作。人群之中再沒有這樣的女孩,每一次顧盼,都刻在他骨髓里。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止住擁吻她的念頭。
他低下頭,從口袋里模出一把鑰匙,遞到她面前。
「嗯?」她不解地看著他。
「想我的時候,你隨時可以過來。」
「我只是想跟你分一半蛋糕。」她持續進食,對眼前那把被無數女人渴望的鑰匙沒有想法,「沒有要和你分鑰匙。」
「這是你逃到日本後得到的答案?」
「阿風,我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有許多美好的想望。」她放下小叉,將手探過胸口。心跳得慌亂,卻還在她的控制之中,「但是,我們在一起了,我就不再是你喜歡的樣子。」
「你還是預期我們不會有好結果。」
「這不是預期,而是肯定。我太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
「阿黎,我們都認為彼此是特別的,所以,試著去努力的話,就不會走向預期的悲劇。」林靖風放下鑰匙,握著她的手,「我已經完全放下蕭憶真,可以全心面對我們之間,不帶任何陰影。」
「我很謝謝你對我的付出。」她輕輕推開他的手,再次重申︰「但是很抱歉,我無法和你在一起。」
「為什麼?」他的目光暗淡,沒入窗外的烏雲之中,「阿黎,為什麼?」
「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無法對任何人負責。」
「又是因為過去的經驗,讓你覺得愛是善變的?」
「難道還要我再實驗一次嗎?」她發出一聲冷哼,「林靖風,你還不明白?我不夠資格談一份感情,我飄泊善變、沒有家的觀念,要我定下來無疑是困住我。」
「我不會困住你,你還是你,你寫你的故事,過你的人生,只是從此以後多了一個人陪伴你。」他仍不放棄軟化她,「你看過我傳給你的FB訊息了嗎?」
「喔,我看過了。你的想法我完全知道。」她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想知道我們在一起後會如何嗎?當你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以後,我做任何事都必須考慮到你,便無法完全照著我的意思去做。我們當然會說,兩個人在一起,可以得到一加一大于二的幸福,為對方做的任何牲,能成就更好的往後。但是,人不會永遠活在自我編織的夢想里,我終會為這一切感到窒息,我會開始怨你,都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才無法自由自在地過日子。」
她的現實,像是一記悶棍,往他月復部重重一擊。
緣分與巧合在偶然間產生的化學作用,讓他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但也帶來確實的痛,從皮肉到筋骨,從細胞到靈魂,支撐他活著的每一個組件,都痛得難以忍受。
原來,痛,就是存在主義的最好實證。
「把一個自由慣了的人綁在身邊,就有這樣的結果。」黎詩雨說。
「其實,阿黎,那天我到了日本,什麼都看見了。」他試著吞下過多的情緒,但鼻腔內依然狂妄的雨毫不客氣地反襲。這一次,溺水的感覺漫延至後腦,像電鑽一般挖鑿。「你在粉絲頁提到的街頭女藝人在網絡上有人討論過,我那時剛好在新宿街頭,順利找到了你,也一直跟在你身後。我看見你和大男人重逢,也看見你和另一個日本男人走回屋子。」
想象的畫面在他腦海里清楚得過分,像是有意要讓他難堪似的,黎詩雨飄著花果馨香的發絲和細致玲瓏的腰部就這麼被其它男人環繞,他們壓碎她、啃噬她、消磨她。至少蕭憶真當初還是和熟悉的前女友發生關系,但黎詩雨就僅只是和路邊隨便擦身而過的寂寞男人。
為什麼?
對感情,她就這麼嗤之以鼻嗎?
但偏偏,她的每一篇文字,都會戳破她故作自在、風流的謊。
「你也去了日本?」她詫異。
無疑的,在那麼多封來自于他的未讀訊息中,她忽略了這個消息。
「但我沒有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你不相信奇跡啊,不是嗎?」他反問,笑容像破碎的棉絮,「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像條勒住你的繩,逼你做決定,那大概會讓你逃得更快。」
她靠近他,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彼此的鼻息在眼前轉成一道發熱的漩渦。
同時間,他們向對方伸出手,緊緊擁住彼此。
他懂她啊,其實。
但「逃」這個字眼是雙向的,代表她的世界存在帶給她壓力、抽干她呼吸的迫害者,卻也等同她並沒有面對壓迫的本事。
「你看見了,那麼你就會知道……」她的雙手繞上他的臂膀,「我懂愛,但是不懂得愛人。」
「愛情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呢,阿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氣,「但人到底需不需要愛情呢?即使沒有,我們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嗎?」
「因為大多數的人還是相信奇跡神話的吧。」
「和奇跡比起來,我比較相信自己。」
她愛他,始終只有「她愛他」而已。
他愛她,卻還是寧可等她。
「這到底算什麼呢,阿黎?」他終于明白,蕭憶真、季詠若、季詠如,還有那些女人,凝著淚渴求他駐足的眼眸,是沸騰了多久的無助、期盼、心碎。人們總是放下危機意識,在原本就夠悲喜錯雜的人生里,追逐更大的風浪,哪怕最後一無所有,也甘願孤注一擲。「一開始我在心里拉扯是否向你表白,也是因為我不信神話。但如果我不在意你,大可以隨意地把你攬在身邊,等我不需要你的時候,就把你一把推開,誰也不欠誰。」
「所以,你應該更能明白,為什麼我會做這個決定。」她靠在他的肩頭,「我和蕭憶真談過,知道她試著將你們之間的感情轉換成親情,這樣的羈絆使她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絕跡;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用遺憾提醒自己,我曾經遇見最讓我在意的人,直到我懂得如何去愛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