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失去對方,所以用冷言冷語試探彼此會否離開;不希望對方找到比自己更好的對象,所以用激烈的言辭數落對方的不是;無法面對心里放不下的自尊,只好把情緒化作蠻力,姿意破壞屋里的一切,直到成為一片狼藉。
苦于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處理彼此的關系,這才驚覺,每一個人都是拼圖上的缺塊;而所謂伴侶,並不是找到與自己相同的那一塊,而是能互補的那一塊。
他們誰都不是對方所缺少的。
為了不再耽誤對方,留給彼此更多傷口,爭吵無數次、煎熬千百回以後,在二十七歲那年,他們看似和平地分手了。
他找到一個個性和他互補的女孩,溫柔且善體人意的趙曉愛──他是這樣說的。
她沒見過趙曉愛,甚至不了解對方的來歷,但他很快就與女孩訂下婚約,完全阻絕與她復合的機會。
然而,兩人之間那由同一模子印出的靈魂,以及熾熱得足以使世界一同燃燒的愛,真的只要分手了,就能夠平息嗎?
以物質不滅原理來看,如果愛是那麼簡單就能毀滅掉,那麼這十年來她不顧一切所燃燒的是什麼?
再怎麼說,也該有灰燼余下吧?
任雪霺又伸手要了一杯酒。
青春已不再,愛情被殘忍劃下句點,她是否該像他一樣,隨便找一個個性不那麼沖突的人,任過往一切成為談笑之間的無聊笑話?
反正,早已不再是能放肆作夢的年紀,結果會是如何、身邊人是不是能讓自己不顧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歐凱恩,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她狠狠嘆了一口氣,「如果你真的和我有一樣的靈魂,就不應該這樣決定你的感情。」
車里相對那一刻,他的一言一行,甚至眼神,早已坦露一切。
他還愛著她。
既然愛著,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就算折磨著彼此,也該是另一種形式的幸福,不是嗎?
他憑什麼把這權利交給另外的女人?
抬起頭,奢華的水晶燈透著七彩霓虹光芒,她無由地想起另一個與他一同經歷的故事。
大學時,他們曾經在深夜里溜出宿舍,跑到空曠無人的操場上,肩並肩了望夜景。
場邊微弱的燈光,是他們能看見彼此的唯一光源,卻引來了也渴望一絲溫暖的飛蛾。
小小的燈內困著無數飛舞的翅膀,更有不少早已失去生命、破碎地散落在燈下。
她憐憫地,卻也欽羨地看著燈光,「知道最後可能會死,飛蛾還是會毫不考慮地往前沖,就像那句成語說的。」
「所以,只要沒有燈光,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這樣的話,他們就找不到追尋的方向了。」她望進他眼眸,像是希望能從中找到讓她放心投入的火源,「既然狂熱燃燒才是一生唯一的追尋,為什麼要剝奪它們實現夢想的機會呢?」
「即使結局是悲劇?」
「為什麼轟轟烈烈的悲劇,就不能當成夢想?」然後,她眸里燃起了野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用最滾燙的吻,在彼此身上烙上了相愛的印記。
她永遠記得那一刻。
即使是粉身碎骨,即使可預期是悲劇收場,她也要毫不考慮地向他奔去。
那才是她要的愛情。
所以,愛一個人,該放手祝福,讓對方快樂嗎?
她又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卻依然沒有答案。
第2章(1)
結束了一整天忙碌的教學工作,學生的笑鬧聲、課堂與課堂之間幾乎連深呼吸一次都不夠用的空檔,以及同事之間隱在笑臉里的刺探,繃緊了她的神經,卻也讓她暫時忘卻了心里積存的失落。
然而當她一有機會獨處,強烈的孤獨感又開始作祟,不打算放過她。于是,工作過後,她又來到酒吧,倚在吧台前,與伏特加對望了一夜。
朦朧之中,她想起有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忘記愛情要多少天?
有人說最長的時間,
不會超過五百四十天,
就能夠痊愈,
于是我安心的想念和流淚……
反正也不會有更好的方法,她便以這首歌作為處方箋,讓愛恨在心里翻滾,直到時間拉到長遠,她想,再熱烈的愛情之火總有一天也會熄滅,然後,冷卻。
但是,她不希望歐凱恩的未來能有好結果,否則他就不會知道,此時的她有多痛苦。
滿腔恨意混著淡褐色的酒,她一口盡。
當她沉溺在情緒浪濤里即將滅頂的同時,並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一道熱切的視線注意她已久。
已經很多天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所在的位置成了酒吧里最明亮的角落,視線的主人越想克制,內心就益發激動。
她舉手投足所散發出的高傲與冷漠,轉化成一道閃耀惑人光芒的黑色漩渦,讓人無法壓下一探究竟的念頭。
究竟,她經歷了什麼,為何會在深不見底的夜里獨自與烈酒對話?
究竟,她傷感著什麼,為何一雙幽黑的瞳眸里時時有著不顧一切的火焰在跳動?
她,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視線的主人在昏暗燈光中握緊雙手,像在壓抑著什麼,深吸了好幾口氣以後,自座位起身,決定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主動出擊。
「小姐,可以坐你旁邊嗎?」
听到身後傳來細致的輕問聲,任雪霺回頭。
聲音的主人有一雙溫柔的眼楮,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五官幾乎比她還要完美,這讓她想起高中時在日本雜志上看過的MSD玩偶,長發、瘦削、大眼,所有身上比例彷佛計算好似的,幾近完美。
真要挑出有什麼小瑕疵,便是她那雙沒有殺傷力的眼眸顯得空洞。
面對這樣的一張臉孔,她的心猛然抽動了下。
雖只見過一次,但她清楚記得,那天擺放在結婚會場的新人合照,照片中親昵依偎在歐凱恩身邊的,就是這個女人。
趙曉愛?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難不成,她認識自己?
許多問號在她心中不斷冒出,卻沒有在臉上顯出痕跡。她淡淡笑著,拉開身邊的空位,說︰「請坐。」
「謝謝。」趙曉愛笑了,眼神更加熾烈。「你一個人?」
「是啊。」任雪霺不著痕跡地看向趙曉愛身後,想確認歐凱恩是否也在場。
「你呢?」
「也是呢。」
一個人嗎?
新婚燕爾,為什麼不陪在歐凱恩身邊?
她試探著︰「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為什麼會一個人?應該會有個愛你的男人守著你,不會讓你獨自來酒吧這種危險的地方吧?」
「你呢?你也是美女,為什麼也是一個人?」趙曉愛相當大膽。
趙曉愛的反問讓她失笑,心里卻絕無比諷刺。趙曉愛,我之所以會一個人,有一部分是因為你。
「別多想,不回答也沒關系。」見她沉默,趙曉愛倒是很體貼地回應。「反正每個獨自喝酒的女人,都有一些需要消化掉的故事。」
是嗎?
任雪霺再次端詳趙曉愛。
她知道對方是在年輕人圈子里會被視為「正妹」的女孩,瘦削身子穿著一件剪裁簡單的紅色洋裝,惹來不少男客的注目。如此年輕、看似涉世未深的她,會有什麼故事需要消化?
敝的是,在趙曉愛的眼里,她為什麼看不到屬于新婚女人的喜悅?
難不成,歐凱恩和她的過去被趙曉愛發現了?
「我叫小愛。」趙曉愛很坦率地自我介紹。「你呢?」
丙然是她。
「叫我……Shirley吧。」見趙曉愛的杯子空了,任雪霺馬上為她倒滿,試圖和她拉近距離,並探問︰「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我們見過嗎?」
「應該沒有吧。」趙曉愛微笑,「如果你覺得我很眼熟,大概是因為我們有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