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任雪霺在花店里選了一枝玫瑰花。
不是一束,是一枝。
畢竟,這樣適合孤芳自賞的花,實在不適合包裝成束。
或是,成對成雙。
艷紅花瓣層層包裹,像燒得熾盛的火球;奪人目光的美麗張狂著,是絕對而專一的存在。
玫瑰是很自私的。
既然她的氣質足以傲視群芳,那麼,只要擁有她一個,就夠了。
從此以後,身里、心里、夢里、眼里……甚至,連靈魂里,都只能有她存在,再不需要其他野花雜草。
因為,那對她來說,是冒犯,也是輕視。
玫瑰的花語,應當是︰獨一無二。
她伸手自花籃中將相中的一枝玫瑰取出。
花睫上的刺並未除去,她一握,根根尖銳隨即刺入細致的皮膚里。她沒有收手,依舊優雅地將花遞到花店老板面前。
「老板,我要這一枝。」她的聲音沉靜而略帶疏離。
「你的手……」驚見她手指滲血,老板連忙接過玫瑰花,遞了一張紙巾給她。「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忘記處理這一批玫瑰的刺……你還好嗎?」
「沒關系。」她輕輕擦去指上的血跡,「既然我選擇了玫瑰,就不能害怕被刺傷。」
說完,她笑了。
笑里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自嘲。
這句話在多久之前,也有人對她這麼說過。
但最終,在他撫慰過玫瑰的嬌艷,也領受過美麗背後帶著傷的尖銳後……仍是選擇放手。
他要不起。
他們太過于相似,如果她是帶刺的玫瑰,他就是只充滿防備的刺蝟……當他們親密擁抱,下場只會是遍體鱗傷……
太過相似的人,注定無法成為戀人。
傷口癒合以後,他們看似和平地告別,他也做了他覺得對的選擇,然而,在午夜夢回時,他能保證從沒有想起過她?
以她對他的了解,在鮮血淋灕的傷口里狂放地痛過,他還能找到另一個比她更貼近他的靈魂?
她驕傲地揚起了唇。
傷口不再流血,兩人不再見面,但指尖上的玫瑰余香、自玫瑰睫刺而來的痕,並不是那麼容易淡去的。
她在他的心里,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第1章(1)
歐凱恩 趙曉愛
佳偶天成 結婚喜宴
醒目的標示擺放在會場入口,在任雪霺眼中卻顯得特別刺眼,且她並不是受邀的賓客之一。
捧著精心挑選的單枝玫瑰,她身著正式禮服,一身華貴之氣,默默地看著熱鬧的眼前。
與她無關的,這一切。
婚禮總是極盡所能地鋪張、奢華,高調宣示當下的幸福與璀璨,完全不會被多說些什麼。
畢竟,如果幸運的話,這種喜宴一輩子只一次就夠了。
一次,就能到永遠。
讓她選的話,她甚至會要得更多,場面更盛大,因為她的幸福人生,必須舉世無雙,獨一無二。
可惜,沒有人說過,每一對佳偶,都是彼此生命里的最愛。
況且,組成一個家,其實不需要太多愛。
因為,愛的反面,就是恨;恨能砥礪人心,卻也能毀滅一切。于是,越平淡的,就越能走得長久。
他很愛她,但不要她。
站在新人的大幅合照前,她閉上了眼,幻想耳邊流過的喧鬧聲是為了她而狂歡。
不切實際的畫面中,她手里捧著粉色玫瑰,拖曳著耀眼如星的白紗,緩緩走過紅毯。
在宣示台前等著她的,是從十七歲那年就認定的幸福;沒有人能夠取代在彼此生命中的地位,甚至,也沒有人能夠比美她,能夠擁有這樣靈魂相契彷若量身訂做一般的,另一半。
男人對她伸出了手,她在同時間睜開眼。
眼前的新人合照,成為一幅荒謬諷刺的畫面。
畫面中,穿著白紗的女孩,可愛月兌俗,卻完全比不過任雪霺的高雅氣質,但她才是真正的新娘。
在感情的世界里,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是第三者?
是得不到名分的那個?還是奪走他人幸福的那個?或是什麼都不在乎、任人奪走幸福的那個?
她冷冷一笑。
想了這麼多,純粹是為了確認,她真的不是宴會的女主角。
她下意識抬起手,手指上淡粉色的細小傷口傳來陣陣刺痛,她能清楚感受到每一寸毛孔所發出的呼救。
很痛,卻不會致命,所以她只能忍受。
失去所愛的人,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但是,以她的自尊和高傲,實在不應該出現在這里,更不該有想再看他一眼的念頭……她該收起赤果的脆弱,回到孤獨的生活中。
愛情,無論結局如何,她已成功在他心中留下刻痕,這是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永遠做不到的。
到底,她還是贏家。
正打算喚來會場的服務生,希望能夠替她將玫瑰送至新郎休息室,豈料,才伸出手,竟被另一只突然闖入的手牢牢握住。她力道不及對方,迅速被拖離現場。
也許只是過了短短一、兩分鐘,但是,夠了,這短暫的瞬間,已足夠讓她回味──被他帶著走,無論終點是何處都無所謂的感覺。
他拉著她走向安全梯,來到地下停車場。他將她推上座車,兩人在後座對峙許久。
「任雪霺,你來這里做什麼?」是他先開口,語氣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不安。
「這車是載新娘的,你確定要讓一個毫不相關的女人坐在這里嗎?」她幽幽地開口,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
「為什麼?」他瞪著她,「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里?」
「在這樣的場合,我不過是個路人,你該對我視而不見,並立刻回到會場,與那個你許諾會陪她一生的女人一起,接受眾人的祝福。你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也不必問我目的,如果我根本不重要。」她笑得諷刺,「但是,歐凱恩,你卻沒有那麼做。」
是,他沒有那樣做。
在一片祝賀的人海中,他唯一看見的是她的身影,狂卷而起的情緒啃噬了理智,以致讓他忘記自己應該身在會場等待婚禮開始,並且笑臉迎接他所選擇的未來。
心事如此輕易就被揭穿,而且是被她揭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有想怎麼樣。」她穿透他的目光,「反倒是你,在結婚這天拉著前女友上車,到底想怎麼樣?」
「你夠了!」
他瞥見仍被她握在手里的玫瑰,一把搶了過來。
幾經拉扯,玫瑰花苞依然完好無缺。
包裝紙內,一張黏合的便利貼置放其中,他一扯,一片鮮紅花瓣因而飛墜落地。
沒有刺的愛,還是愛嗎?
藏在便利貼里的一句話,沒有署名,也沒有任何注解,但那飄逸的字跡,他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
然而,轉眼之間,便利貼在她眼前被撕成碎片,他用了非常沉重的語氣,好遮掩心里蕩開的漣漪,「算了吧,愛不能養活我們。」
「你的妻子也同意這個說法嗎?」她一聲冷哼,「你們可以在一起,從現在到永遠,但是並沒有愛,她可以嗎?」
「你就這麼肯定,我這輩子沒本事忘得了你?」
「我太了解你了。」她嘲諷的笑里多了一絲憐憫,「你可以用一場奢華的婚禮欺騙全世界,但你騙不了我。」
「任雪霺,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完美了!」他狠狠捏住手里的玫瑰,花刺因為擠壓的關系,戳破包裝紙而穿出,她刻意交代不去除的尖刺刺入他的皮肉中。「我們之間的愛是會把彼此毀掉的毒藥,包括你現在口口聲聲說的,都可能把我推向險境。但是曉愛不像你,她善體人意,她的愛不是自焚的野火……和她在一起,我才能好好度過我往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