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約而同望去,就看見一名瘦弱的拾荒老人慌張地低頭,撿拾地上掉落的紙箱,緩慢又笨拙地將回收物往腳踏車上綁。
破舊的車,衣衫襤褸的老人,那是街頭巷尾常見的景象,人生悲而無力的市容。
林月光直直看著那個老人,那個顫抖著背對著他們,像是在避開他們目光的老人。
她看過那個老人家……她看過他……
「阿公?」林月光覺得不可能,但她忍不住試探地喊了一聲。
結果那老人回頭了,然後又猛然轉過頭,但在那瞬間林月光已看見那張瘦削老邁的臉。
「阿公!阿公!」林月光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雙腿,她往那位老人飛奔而去,丟下不明所以的閔柏希。
可老人沒有回應她,他很急,連自己賴以為生的回收物都不管了,跨上腳踏車就要逃,可他瘦弱的身體禁不住他突然的腎上腺素激發,沒有踩好腳踏車,整個人就這樣摔在地上。
「阿公、阿公,你不要走,我找你好久了……」林月光追上老人家,也嫌老人髒臭,幫老人家牽車,扶他起來。「阿公怎麼會這麼瘦?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姐認錯人了。」老人家撇過頭,不認她,就像個頑固又難以溝通的老人,牽著車就要離開。
但太過瘦弱的身體禁不住激動,老人家突然昏倒了。
老人突如其來的倒地,讓林月光懵了。「阿公、阿公……」
旁邊年輕一些的拾荒者,看見老人家倒下,急忙說︰「阿山哥身體不好,在洗腎……應該是體力不支,小姐你就好心點,快送他去看醫生吧,他今天應該要洗的,結果因為錢不夠,沒去……」
洗腎?林月光對這樣的名詞感到茫然,她呆掉了。
「我去急診室找人來幫忙,月光,你在這里別動。」在這時候,閔柏希主持了大局,他安撫林月光,然後快速奔去急診室找人來救援。
沒多久老人被擔架扛走了,林月光抖著手去翻老人留下的證件,從那單薄的,只有零錢的錢包,拿出老人的證件,為他辦理掛號。
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老人辦理了住院,在兩人關系上頭,寫下了孫女。
在老人被推進診間做檢查時,她坐在急診室外頭的診療椅上,捂著臉哭了出來。
「沒事的。」見她哭了,閔柏希心疼,也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更何況還是安慰喜歡的女孩,只能笨拙地道。
「那個老人家……是我的阿公。可是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我……我是他撿來的。」林月光哭著,覺得自己用最沖擊的方式,讓閔柏希了解了她說不出口的身世。
「他養我到八歲,偷偷的養,還有阿嬤……他們的獨子很早就生病餅世了,留下一個兩歲的孫女,可小孫女一個重感冒轉成肺炎,沒有憋過來,死了,阿嬤不能接受,整天昏昏沉沉。
「後來阿公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晚上,在山上找到我,把我帶回家,把他們心愛小孩女的名字給我,就叫林月光。
「阿嬤在我六歲的時候也病逝了,阿公和阿嬤真的對我很好,盡避生活條件不佳,但能給我的,都給了……除了真正的戶籍,他們沒有辦正式的收養手續。
「他們偷偷養著我,養到八歲,附近的小孩都去上學,只有我在家里,雖然阿公盡可能的教我,可我……就是想上學,想去學校,然後我就去學校跟老師說我要上學,這才揭發……我是沒有戶口的幽靈人口,是失蹤兒童,警方沒有任何尋找我的資料……
「因為阿公經濟條件不允許收養,所以我被機構安置,也害阿公吃上官司……從那時候,我就沒有見過阿公,但是阿公明明生活很苦,卻從社工那里知道我上國中、上高中,他都會給我買禮物……一枝鋼筆,社工不讓他來看我,好不容易我滿十八歲可以離開機構出來生活,但等我回到我們之前生活的家,阿公已經不在那里……
「好多看了,我好想見阿公,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撿我回家,養我、教我……我不是他親生的孫女,卻把我當親孫女疼……
「柏希,我是棄嬰,我只有一個人,我沒有真正的家人,連林月光這個名字,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是誰……」林月光語無倫次的說著。
那些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陰暗面,那些在心里深處流淌的眼淚,那些在安置機構,一直住到十八歲,沒有歸屬感的日子……她不想再回想。
「所以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們來自不同世界,我再怎麼努力都去不了你的世界,對不起,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對不起……我很害怕,對不起……」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悲傷感染到閔柏希,他看著她的眼淚,抿緊了唇。
第6章(1)
窗外的雨,淅瀝瀝不停的下,整個大台北籠罩在潮濕陰霾中,雨天,讓人心情低落。
在父親所擁有的辦公大樓,閔柏希身在高樓,居高臨下,看著腳底下被大雨浸濕的台北街景,像雕刻般好看的側臉,引得路過的女性職員多看兩眼,對那些視線,閔柏希沒有反應,他就像尊雕像看著窗外的景致。
以前,他喜歡雨天,喜歡下雨的聲音,但從林月光哭著對他說出身世,說著不能跟他在一起的那天起,雨就不停的下,就跟她的眼淚一樣,他便突然討厭起這樣的天氣。
沒有戀愛過,沒有喜歡上人,閔柏希從來都不知道,當自己喜歡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聲時,他會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所措,連安慰都笨拙,不知道怎麼止住她的眼淚,因為林月光的傷心有她的理由。
身世不相當的一對男女,要怎麼相愛?閔柏希從來沒有掩藏過自己富裕的家世,也不否認自己的出身,但他沒想到林月光會因此自卑,拒絕他交往的請求。
是他想得太簡單了!沒讓她清楚明白,只要兩人能在一起,他會掃除所有的阻礙,尤其是他家人那里……
經過這件事情,閔柏希這才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他雖然長大了,言行舉止像個成熟的大人,但骨子里,仍是那個沖動又魯莽,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小霸王。
「柏希,你怎麼在這?」
男人低沉好听的聲音傳來,讓雕像般的閔柏希身形一動,訝異地回頭,看著那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男人。
「瑋奕哥,你不是去上海了?」閔柏希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原本冷然的面容因為戚瑋奕的出現,浮現了笑意。「怎麼在這里?找我爸?」
戚瑋奕一身正式西裝,手提著公事包,一副菁英的模樣,看起來就為談正事而來。
「有些事情臨時得處理,回台灣幾天,有筆生意要跟你爸談。」戚瑋奕簡單帶過自己工作的事,帶著笑意的雙眸看著眼前這個像是自己弟弟般的孩子。「很久沒看見你這樣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那副倔強不馴的眼神,就像他第一次看見這孩子的時候,身為閔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又聰明漂亮,自然被寵上了天,從小就是個小霸王,脾氣壞,要什麼就有什麼,很難想像現在這個清冷沉著,在學業和各方面都優秀的男子,曾經是個令人頭痛的熊孩子。
幸而在叛逆青春期間,閔家和戚家走得近了,讓自視甚高,誰都看不在眼里的閔柏希,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就是戚瑋奕,一個人讓閔柏希心服口服,喊他一聲「哥」的男人,無論是學業還是武力值,都在閔柏希之上——閔柏希不會告訴任何人,他被戚瑋奕收服,是因為這個大他六歲的男人,直接在道場放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