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在孟家深宅大院十幾年,終于熬成了平太太,誰也沒想到平太太這樣好命,又是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由于是她以平妻身分生下的,就成了孟老爺的嫡子,平妻也是妻,孟太太就算後悔,也不能把她兒子搶去養了。
大家都說這個女人厲害,一個投靠的親戚不但成了平太太,還斗上主母,把主母氣得要死要活,上竄下跳,沒有一點大家太太的氣度,孟老爺最近被孟太太鬧得頭疼,已經有幾天不回家了,眼不見為淨。
孟家後院的事情最近傳得街頭巷尾都知道,齊桁爾走到哪里都有人提,他不听都不行。拿著孟翠栩借他看的帕子,齊桁爾忖度起來,這個外人說起來如蛇蠍的方姨娘,就是方嬸子?
不是的,方嬸子是個很溫柔的女人,有很和善的笑容,很溫暖的聲音,然後她帶的女圭女圭總是笑咪咪的,問他要不要吃,問他要不要喝,少爺出生長大的他,沒臉跟人家討吃喝,要不是女娃主動問他,他只怕會餓死。
這麼說,那女娃就是……記憶中模糊的五官漸漸與眼前人重合,眉眼鼻唇,女娃眉毛上有個痕痕,說是小時候頑皮,饑在爹爹的案頭想拿紙鎮玩,卻被那紙鎮砸個頭破血流,留了個疤……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忘了,他明明知道孟翠栩眉上有疤,但只覺得可惜,沒再多想。
他想起來了,是她沒錯,是她!
第5章(1)
齊桁爾七歲的時候,齊家曾經因為朋友邀請,舉家到江南游玩,途中經過奉霄鎮上,剛好那晚上辦廟會,街上實在太熱鬧,小孩興奮得不行,齊老爺便命令車子停下,在這鎮上過一夜。
到了夜晚,街上張燈結彩,繁華無比,有撈金魚的,有賣糖人的,還有幾個變戲法的,人們摩肩擦踵的在街上走著,齊桁爾初次見到小鎮熱鬧風光,心里開心,卻沒想到一陣推擠,嬤嬤松開他的手,他就被人潮給擠走了,雖然四歲開始識字,先生也稱他早慧,可一個七歲孩子面對人潮,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就這樣被推擠到很遠的江邊,等到人潮散去,月已經上了樹梢,遠遠傳來敲更聲。
他累極了,實在擋不住倦意便在草地上睡著,等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竟在一間破廟里,十幾個乞丐席地而睡,也不知道是誰看到他睡在江邊,怕他出意外所以抱過來的。
齊桁爾問了最近的寺廟,就徒步過去,他記得爹爹說過,寺廟的師父人最好,跟他們說,他們肯定會幫自己找到家人。
沒想到這里卻是沒有大廟,只有一座沒人看管的土地公廟,他到那里時,見到有一對母女正在參拜,女人喃喃自語,「請保佑我們娘倆平安到京城,保佑老爺那一起長大的堂兄願意收留我們。」
女娃手上拿著個饅頭,咬了一口,齊桁爾看她吃東西的樣子,肚子突然餓了,發出了響聲。
女人還在跪地跟神明祈求,那女娃拿著饅頭過來,「要吃嗎?分一半給你。」
齊桁爾點點頭,他很餓。
後來他才知道,母女二人是要上京尋親去的,女人腳傷了,得在這邊停幾日,他帶著母女到破廟休息,女人給了他幾個銅錢,讓他去買吃食。
那幾日,他都跟這對母女在一起,女人雖然拮據,卻也沒餓過他,女娃總跟他說︰「小胖哥哥不用擔心,你的家人一定會找到你的。」
齊桁爾也不知道女娃哪來的自信,但見她一臉笑眯眯,心情總是會好起來,經過這幾日,他們已經變成好朋友了,把樹葉當貨品,把石頭當銀兩,你買我賣,還用樹枝搭起手掌大的小鋪子,也是買賣用的,齊桁爾自小被當成當家培養,自然沒玩過這種游戲,一時間事事新鮮,倒也沖淡不少跟父母走散的不安。
餅了幾日,齊家的人終于尋來,母親給了那女人一包銀子,她說了謝謝,然後收下了。
齊桁爾有點舍不得那女娃,但還是在母親催促下跟兩人告別,他只記得女人姓方,其他的都沒問,方嬸子喊那女娃叫做妞妞。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記得方嬸子,記得妞妞,也還留著方嬸子給他擦手用的帕子,可怎麼也沒想過方嬸子竟變成孟家的平太太,而妞妞成了他的妻,此刻正在他身邊吃著荷花酥,品著太平猴魁。
齊桁爾突然覺得有點口干舌燥,看到孟翠栩疑惑的神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把帕子還了回去,「當時你們母女一路到京城,很辛苦吧?」
孟翠栩想起當年,臉上露出一抹感懷的笑意,「是啊,舅母很凶,舅舅將好不容易存下的幾兩私房錢全給了我娘,一路上吃饅頭、睡破廟,我曾想過去大寺廟里乞討,母親卻是不允許,說就算窮,也不準我做那種事情,冬天寒風刮得寸步難行,夏天太陽又毒辣,我們往往黎明即起,走到日頭正烈的時候,便找樹蔭休息兩個時辰,晚上又繼續走,直到天黑才吃晚飯,幸好我們東瑞國富庶,許多寺廟都有善粥,善服,善鞋,倒是省去不少開銷。」
齊桁爾有點失落,妞妞不記得自己了嗎?想想又繼續問︰「一年多的時間說短不短,辛苦在所難免,但應該也有好的事情吧?」
「有,到奉霄鎮時,剛好遇上廟會,撿到個小胖……妹子,妹子很可愛,剛好母親腳扭傷需要休息幾日,我天天跟那小妹子一起玩,我在家中可沒有弟妹,難得有個年紀相仿的小妹妹,很開心。」
小、小妹子?他齊桁爾怎麼會像小妹妹?!當時雖然是她的個子高點,但自己分明就是男孩子啊,妞妞真不記得他了,連性別都記錯?
「過幾天後,那小妹妹的家人尋來,給了母親一百兩謝銀,多虧那一百兩,我們後來的路途總算輕松些,要是風大雨大,還能有余錢找個客棧,而不像以前一樣只能窩在破廟,盼著風別灌進來,雨水別淋到。
「所以啊,我母親常說人不能做壞事,老天都在看呢,要不是我娘發善心顧了那妹妹幾日,我們後來的日子哪這麼好過呢。」
齊桁爾郁悶,突然沒了聊天的興致。
孟翠栩見他意興闌珊,識趣的說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齊桁爾心情不好是很明顯的,幾個下人沒人敢進入打擾,直到了飯點,才由大丫頭緋兒作主把飯端上來。
緋兒比他大了六歲,跟了他許多年,與一般丫頭想嫁給少爺不一樣,緋兒倒是有主見的,想學齊太太身邊的艾畫,不嫁人,自己過日子,由于沒那心思,因此從不試探自家二爺,齊桁爾反而因為這樣特別重用她。
這二爺也算是緋兒從小看到大的,故不像其他丫頭那樣會怕他,見他神色不好,便笑著問︰「二爺這是怎麼啦,每回見二女乃女乃不都高高興興的,怎麼今日這樣嚴肅?」
「緋兒,你可記得幼年之事?」
「自然是記得的。」
「會不會把小玩伴女孩當男孩,或者男孩當女孩?」
緋兒笑說︰「沒名字不好說,有名自然不會,後面都有哥兒姐兒的,可能不記得名,但性別不會記錯。」說完,見齊桁爾更郁悶了,于是又道︰「不過還是得看情形的,二爺不如跟奴婢說一下,奴婢也許有不同的想法呢。」
齊桁爾心想也好,都是女子,也許她能解釋出來,于是便把與孟翠栩的淵源說了出來——如何從那帕子認出她就是妞妞,如何問起往事,而孟翠栩又是如何說起母女倆撿到一個小妹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