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十呀,太直性了,也不怕觸犯了他父皇。」皇上一向不喜他的皇子與他這個小皇叔過從甚密,總認為他們會密謀害他。
伍玄風失笑。「主子,十皇子還比你大兩歲,你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好嗎?」
「論輩不論歲,他再大也得喊我一聲皇叔。」誠王、周王的孩子也沒比他小幾歲,見面還是得喊皇叔公。
「是,屬下僭越了。」皇上和主子的年歲差距甚大,說是兄弟,卻似祖孫,主子比皇上更肖似先帝。
趙冬雷……不,應該是越君翎,伍玄風口中的趙將軍才是真正的趙冬雷,如今面色冷肅的男子,正是人人為之忌憚的逍遙王越君翎。「玄風,我要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是的,主子,帶來了。」伍玄風從懷中取來小葉紫檀木扁盒,盒上雕刻著無人識得的古文字。
眼神略沉的越君翎以指輕撫盒面細紋,似是懷念,又似不舍。「我去去就來,一會兒啟程回京。」
「是。」
伍玄風不問主子要做什麼,他只是靜靜的等著。
風,飄送著淡淡花香,靠近門口的圍牆邊栽了一棵玉蘭樹,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是幽然吐出芬芳。
出了屋子的越君翎有些遲疑,他在牛雙玉屋前徘徊了一會兒,而後輕輕推開她的房門,就著月光走到她床前。
床上的人兒依舊小小的,眉眼間卻有些長開了,長而微卷的睫羽黑亮亮的,許是未睡熟吧,一顫一顫地宛如蜻蜓翅膀,短暫的停歇是為了振翅高飛,在原野里,在蘆葦上,在江邊水面。
小扁豆,我要走了,你可知曉?
你說不要道別,最好不辭而別,你討厭矯情的送別。
但是愛逞強的小泵娘呀!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的,你怕會當場哭出來,而你不想讓人看見,所以我不為難你,決定走得靜悄悄。
不過,小扁豆,你真的很扁,多吃點吧,希望有一天再相見時,你會變成我所不認識的大姑娘。
越君翎的嘴角上揚,看似在笑,眼底卻有濃濃的離愁和難舍,他伸手撫弄散在枕畔的柔軟青絲,心口微微抽痛著。
今日一別,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悄然地放下手上的小葉紫檀木扁盒,循著原路退出,再為她帶上門。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他沒有退路。
抬頭望月,月兒被烏雲遮蔽了一半,像他此時的心情——
陰郁。
「走吧。」不能回頭,即使他再留戀牛家的溫暖,他們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真正的親人,以及……
教他懂得愛人。
「是的,王爺。」伍玄風改口。
牛頭村的村口多了兩匹豐神俊逸的大馬,兩名身形昂然的男子上了馬,一踢馬月復,策馬長奔。
他們一動,身後二十騎隨後跟上,相護在側。
月隱隱,星稀落,東邊魚肚白。
一如往常,牛頭村的寧靜結束在第一道炊煙升起後,早起的老農巡田去,孩子們鬧著要吃飯,大姑娘、小媳婦相偕到溪邊洗衣服,充滿人氣的笑聲流瀉空中。
唯獨牛家小院靜得離奇。
「姊、姊,你有沒有看到冬雷表哥,我一早起來就找不到他,他說他要做一副和他一樣百步穿楊的弓箭給我。」害他期待老半天,結果什麼也沒有。
屋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里,映著牛雙玉有點過白的小臉,她一言不發的坐著,目光無神地盯著桌上的小葉紫檀木扁盒,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看不出她在做什麼。
就這樣面無表情,好像沒听見別人的說話聲。
「姊,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好歹回我一句。」姊姊的表情有點怪,感覺好像快哭了。
「小豐,你餓了吧,姊姊珞個餅給你吃。」牛雙玉失魂落魄的起身,語氣沒有高低起伏,慢步走向灶房。
牛豐玉模模扁平的肚皮。「姊姊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件事,是餓了,你多烙幾塊餅,一會兒我拿給二哥和冬雷表哥吃,你多加點小蔥,他們可愛吃了。」
牛家老大前兩天就前往縣城,準備這次的應試,他和人合租一個小院子,打算等揭榜後再回村。
因此牛家小院只剩牛雙玉、牛鴻玉、牛豐玉三人。
「誰是冬雷表哥,我們家有這個人嗎?」她直接將人給否定,臉上沒有半絲情緒或喜樂。
牛豐玉當她在開玩笑,拾起灶台旁的黃瓜就口一咬。「姊,冬雷表哥又叫你小扁豆哦,你惱他說話太實在。」
一說完,他自以為風趣的哈哈大笑。
「沒有這個人,誰是冬雷表哥。」她加水揉面,將切碎的小蔥揉進面里,打了顆蛋將面 揉句。
看她只做了三個人的分量,牛豐玉突然感覺不對勁,吃了一半的黃瓜也不嚼了。「二哥、二哥,你快來,姊姊好像出事了,你趕快來瞧瞧……」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牛鴻玉一臉緊張地跑來,腦門上還有汗。
「你看姊姊,她居然說家里沒有冬雷表哥耶。」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他們昨兒個還一起吃飯,吃炒栗子當零嘴呢。
咦?的確沒看見冬雷表哥,難道他一早上山打獵了?「妹妹,冬雷表哥說話是直接了些,但看在他沒惡意的分上,你不要太計較,凡事多忍讓,都是一家人……」
「沒有冬雷表哥,他走了。」牛雙玉啪地將餅甩在鍋底,兩邊煎黃,盛盤,再啪地甩一塊,壓扁……
牛鴻玉一怔。「他走了是什麼意思?」
「沒有趙冬雷,他想起自己是誰,走了。」就這麼簡單。
「啊!」原來如此。
珞完三張餅後,牛雙玉又切了韭黃,打了蛋做了蛋花湯,她拿起一張烙餅往外走。「我出去走走。」
看著妹妹若無其事的出門,越想越不放心的牛鴻玉悄悄跟在她後頭,看她一個人走向無人的溪邊,挑了塊大石頭坐下,默默撕著烙餅往嘴里塞,小嘴一動一動的嚼著。
見她吃了東西,他才安心的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听見細細的抽泣聲,回頭一看,妹妹臉上已爬滿淚水,她一邊哭,一邊吃著珞餅。
頓時,他心里好難受,眼眶也跟著泛紅。
冬雷表哥本來就不姓牛,他只是失憶了,暫時忘記了自己是誰,等有一天想起來,自是要回家去。
妹妹別難過,哥哥陪著你,別哭喔……
溪邊的風有點冷,但冷不過人心,吃完烙餅的牛雙玉以手背抹淚,站起身準備回家,回頭就看見自家二哥。
「二哥,回家吧。」她牽起兄長的手。
「好,回家。」他笑了,但心底卻沉得有如千斤重。
第八章 當家地主婆(1)
兩年後。
綠芽綴枝,冰消春融。
翠綠色的小鳥躍上枝頭,琢食剛冒出頭的女敕綠,三、五成群像在交談似的,嘰嘰喳喳的擾人好眠。
牛頭村的早春一如往昔,有點冷,叫人想躲在暖被窩不肯起床。
自從牛家小泵娘試著用先育苗再插秧的方式植稻,意外帶動牛頭村的榮景,這兒是稻米一年兩熟的先驅地,連帶著附近村落也群起仿效,紛紛到牛頭村取經學育苗的方式,春分、夏末能種兩季稻子,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能多收點糧食。
最後整個清江縣都曉得稻子能一年兩熟,那水田里可熱鬧了,不時听到吆喝聲,老牛踩著水耕田而過。
只想混日子的知縣大人段青瓦在政事上毫無建樹,原本評監是個「劣」的官員,沒想到因為此事而獲得上頭嘉獎,連著兩年送進京城的考績竟是優,叫人始料未及。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自嘲是撞大運了,走到哪里都能拾到金子,明明是來躲災的,卻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