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在平安鏢局的初相遇,到他們結伴去錦州,到躲過殺手追殺。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場景都有如DVD,在她腦中不斷按repeat,她想著想著竟然掉下淚,急忙用袖子把淚水擦掉。
真沒用耶,喬妍,即使你的初戀是這個結果,也不能掉淚呀!
她不想留下來當悲劇的女主角,于是毅然決然地轉身,永遠走出他的生命。
「不要走!」
丹倫懇切的呼喚,這時候在她身後響起,她飛快地轉身,以為丹倫正求她留下來,結果只是囈語。
「不要拋下我,阿瑪……」
他又被困在夢境之中,喬妍想起丹倫曾經說過,只要是打雷的天氣,他就會作惡夢,可是今天的天氣很好,無風無雨,安靜到只听得到蟲鳴,他為什麼還是作惡夢?
「阿瑪……」
而且他在喊什麼,阿瑪?這不是滿族人對父親的尊稱嗎,這麼說,他夢見了他父親?
喬妍原本打算拍拍走人的,但他痛苦的表情讓她忍不住走上前關心,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瀟灑,也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歡他。
丹倫被惡夢糾纏,流了滿身大汗,喬妍猶豫該不該找條手帕來幫他擦汗,如果放任不管,他可能會感冒,她就更走不開。
她沒有帶手帕的習慣,身上唯一可以用來擦汗的東西只有袖子,喬妍于是用袖子幫丹倫擦汗,才剛踫著他的額頭,他就醒了。
「啊?」喬妍以為他少說會被困在夢境一陣子,沒想到他會這麼快睜開眼楮,害她閃躲不及。
她的一只手就這麼壓在丹倫的額頭上,丹倫眨眨眼楮,確定她不是幻影之後,兩手撐住床板坐起來,喬妍則乘機收回手,準備逃跑。
「三更半夜的,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里?」他打量喬妍,她身上仍穿著白天的衣服,顯然尚未就寢。
「呃,我來看你睡得好不好。」她隨便編借口,一听就知道是胡扯,她當他的貼身護衛十五天了,從來沒在晚上進到他的房里,除非有別的企圖。
「你覺得我睡得好嗎?」她肯定又听到什麼。
「我覺得不錯呀,你呢?」糟糕,要怎麼閃人?
「一點兒都不好,我又作惡夢。」他一邊下床,一邊回道。
「是嗎?真遺憾。」她攢緊手上的包袱,往後退一步,打算馬上開溜。
「你不是全听見了嗎?」就會裝 她突然想起他面對嵐亦時所表現出來的緊張,和不時干擾他的惡夢,覺得他們有必要談一談,如果他們想要相處愉快,就不能藏有秘密。
「你為什麼怕嵐亦?」她白天曾經問過丹倫這個問題,當時他打死不肯承認,現在她希望他能夠敞開心胸說實話,好好跟她溝通。
丹倫的身體果然就如同她預料中一般僵硬,但他至少沒再否認。
透過耳邊傳來的心跳,喬妍可以感覺到丹倫的緊張,談論這件事對他來說顯然並不容易,得凝聚相當的勇氣才行。
丹倫的胸膛鼓起又落下好幾次都開不了口,喬妍原本已經放棄,最後他還是說了。
「如果說,現在在你面前的丹倫,並不是真的丹倫,你相信嗎?」他一開口就是繞口令,語言能力差一些的人真的會被他弄混,喬妍的語言能力沒有問題,她無法理解的是其中的內容。
「什麼意思?」怎麼說他不是他?
「我不是真正的丹倫。」他解釋。「丹倫是我大哥,他在十歲那年,因為墜馬意外死去,我和我大哥只相差兩個月,外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因為家中已經沒有其他阿哥,我阿瑪貴為親王,不能沒有人繼承爵位,我阿瑪為了延續鈕鈷祿家的繁榮,只好讓我頂替我大哥,以丹倫的身分活在世上,所以你看見的並不是真的丹倫,只是他的影子,也就是我。」
說完這一大串話,丹倫笑了笑。喬妍張大嘴,不明白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這是活生生的悲劇,難怪當她嘲笑他不如野鳥自由時,他會笑得那麼哀傷,他不只不能離開京城,他連名字都無法甩開,無法從那被禁錮的命運中逃月兌。
「所以你真正的名字是……」
「丹哲。」他回道。「這名字是我娘取的,她是漢人,依常規滿漢不通婚,但如果阿瑪有心,拐個彎套關系想辦法讓我娘抬旗,並不是太困難的事兒,但我阿瑪當時已經有福晉,不想娶漢人女子落人把柄,所以十歲以前我和娘一起住,直到大哥過世以後,阿瑪派人將我接走,我才離開我娘。」
「從此以後,你再也沒見過你娘了嗎?」侯門深似海,即使她沒有親身經歷,也明白這個道理。
「沒有。」他的眼神黯淡到令人以為天永遠不會亮。「五年前我曾經回到原先住的地方找她,隔壁的大嬸說我娘早在我被帶走的隔天去了江南,從此沒再回來過,也沒人再瞧見過她。」
「天啊,這不會是你阿瑪做的吧?」听到這里,喬妍忍不住叫出聲,真的覺得丹倫的父親太殘忍了,為了湮滅證據把丹倫的母親驅離京城。
「我問過阿瑪,他不肯承認。」丹倫聳肩。「若真是他做的,我也不意外。在他的眼里,我不過是顆棋子,而我母親則連利用價值都沒有,該丟棄的時候就丟棄,下手毫不手軟。」
喬妍萬萬沒想到,他舒適富裕的生活背後隱藏著這麼一個天大的秘密,難怪他會那麼緊張,他的身世若是被揭穿,恐怕不是奪爵那麼簡單,弄不好還要殺頭。
「那麼嵐亦……」
「別慌,他還沒有發現這個秘密。」丹倫安撫她。「但是他和我大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還是拜把兄弟,對彼此都很了解,交情也非比尋常。」
「所以你才會緊張,怕被他識破身分。」她終于了解丹倫為何躲著嵐亦,換做她也要躲。
「除此之外,嵐亦和我大哥打從三歲起一塊兒練武,兩人的武功相當,據說經常相約切磋武藝,而我十歲以前,只念過一些書,從未習武。嵐亦以為我是大哥,成天找我比劃,我又不能自曝身分,只得借口推托,當時真是苦不堪言。」丹倫回想他初到王府時的各種往事,有股說不出來的苦澀,他剛失去親娘的照顧,還得被迫學習一些不熟悉的事,加上他的身分極度保密,只有少數幾個僕人能夠接近他,因此他的童年過得非常寂寞。
「你一定很恨你阿瑪。」強迫他成為他大哥的影子,送走他的親娘,將他的人生毀得亂七八糟,卻听不到一聲抱歉。
「我對他是又愛又恨。」丹倫苦笑。「畢竟他是我阿瑪,我不可能對他沒有感情,但我同時又恨他只想操縱我的人生,不想對我付出任何關心,也怕被他拋棄。」
要知道,當時他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來到陌生的王府,強行將他變成另外一個人,能不能變得成不知道,萬一變不成得立刻處理掉,絕不能連累到他父親。
喬妍無法想象被自己的父親當成棋子是什麼感覺,被迫變成另一個人又是什麼滋味?現在的他看起來像是已經適應了「丹倫」這個身分,但在他內心深處,他依然是那個害怕明天一覺醒來,會因為自己表現不好被趕出門的男孩,當時他才多小啊!就得在恐懼中過日子,想到就為他心疼。
「你連作夢都夢到你被趕出去,證明你真的很害怕。」他那句不要走,雖然不是說給她听的,但效果卻是一樣的。她為他留下,但她不確定他父親是否曾為他停留?是否在意過他的想法?也許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而她為他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