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話,夫人請進。听說夫人喜愛這首曲子,我家公子有請夫人一敘。您瞧,小鮑子在里頭吃點心吃得挺開心的。」
岑先麗羞得抬不起頭。「請代我謝過貴府主人大度,我、我接了孩子立刻就走。」
「我家公子極有誠意與夫人會面。還請夫人別再推辭。」
門房一擺手,僅只略略沉了聲,那話語卻頓時添了十足不容人推辭的威嚴,好似不僅僅是個尋常人家的門房。
「不、不可以。您不明白的,我已經對他失約太多,不可以連最後這點都做不到。」
「……抱月懷風,酌酒清歌,人生想望,不過如此。」恬淡帶笑的醇音彷佛耳語般地低喃著,卻輕易穿透大堂,傳進從來听力極佳的岑先麗耳中。
低垂的腦袋僵直當場,雙眸瞬間溢滿了難以置信的星光。
「小傻瓜,你對這首曲子……對藤花曲,已經半分都不留戀了嗎?」
她的腳步宛若著了魔似,讓那道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听見的熟稔聲音給勾進了大堂里。
一身蒼衣的俊挺琴師坐在廳堂中央,有一撥沒一撥地輕撫著琴案上的烏桐琴,朝她揚了揚笑,若不是語帶輕顫,恐怕還不易察覺他花了多大力氣保持平靜與她對視。
「我知道你一定會趕回來,不管身在多遠,你一定會趕回來,如果你听聞了王上駕崩的消息。所以,我來迎接你了。」
「阿藤,你、你不覺得這麼做太過狠心嗎!」她按著唇瓣,美眸圓睜,緊緊瞪著來人,不住發抖,恍如在作夢般,一時既歡喜又惱極心痛。如果還在夢中,她寧願就此不醒。
蒼衣琴師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旁正吃著點心的小童,對他附耳吩附了幾句,又一揚手召人來將拍著手、樂不可支的孩子帶到庭院里玩耍。
這才再次走向臉上早已滿是淚珠的岑先麗,溫暖如昔的指掌緩緩滑過她臉龐,替她一點一點抹去止不住的淚水。
「對不住,我來不及派人到你身邊。當時若不趁著六哥帶兵出征那空檔趕著辦,我怕那時無法成事。如此一來,總算絕了六哥的心思。往後,便能實現你我的約定了。」
他捧起她俏臉,略略哽著喉頭,定定告訴她︰「我來找我的琴師了。記得嗎?你得還我一首天下無雙的曲子,教那曲子就為我一人彈奏。我可不會讓你簡單蒙混過去的。」
岑先麗咬了咬唇,語帶泣音,萬分難堪的眸光直往下落。「已經不可能了,我的手受過重傷……這一輩子怕是不可能再當個琴師。」
「……我知道。但這並不表示你不能再彈奏。」他牽著她虛軟的手,來到案前,摟著她仍在發顫的縴腰,就如同曾經多少次一起合奏的過去,將她緊緊護在懷中緩緩落了座。
「不管多慢,你還能按琴撫琴不是嗎?就這一次,不再為你師傅,也不是為了你的主子,僅僅是為了我,彈奏這一次。」
她有些慌張地收了手。「……但這樣會亂得……不成曲了啊!」
「什麼曲子都不打緊,只要你願意彈奏——在我心底,那就是天下無雙。」
他說,她是他的天下無雙。因著他這一句,宛若夏陽薰風過,將岑先麗存了多少年的自卑與自輕從此吹散。她……是他的天下無雙。
「王上……」
「不再是了。」
「王爺……」
「更沒有王爺了。有的,只有一個連明日溫飽也沒把握的鄉野琴師。我……只求你不嫌棄我。」
「藤花……藤花公子……阿藤相公值得更好的歸宿,不是我這樣……這樣的無用丫頭……」
「怎麼會是無用的丫頭。」他拿起擱在案上的唯一一本琴譜,在她注視下,直往後慢慢翻到最後一面。
前頭她都認得,這應該是孤本的藤花曲,所以……她錯愕地看著他,想哭,更想笑。她一直不懂阿藤喜歡她的緣由,原來、原來竟是在那麼早的時候嗎?
他看著她一臉恍悟的模樣,這才無比懷念地告訴她︰「這首曲子,是我自幼習琴開始最先譜的曲。後來,我讓人抄了一些,悄悄托人送到鳴琴會上兜售;不過,從沒人欣賞過,大家都說它清高孤傲不討喜。一年一年過去,你是第一個喜歡上它的人;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這世上,再沒更好的了。知音有你,一切值得。」
她再收不住,痛哭失聲地側身倒向他懷里。
許久,等她啜泣稍停,抬頭看向始終不語的他,他才輕笑著拉過她,牽引著她雙手,帶她走進內室,讓她看著前方早已布置好的大紅喜色小小廳堂,指著那一桌簡單樸實的準備,溫柔似水地按住她顫動雙肩告訴她︰
「我擺一席敬天地,席上只有一對喜燭、一壺酒、一碟菜;我為你彈一曲當聘禮,你應和我一曲允進我家門。我們就作一對琴師夫妻,相伴一生一世。你的答案呢?原諒我,來遲了,讓你苦等那麼多年。今日,你……還肯嗎?」
那醉人的嗓音竟有些嘶啞,帶著一抹不確定,屏息等著她回應。
還要猶豫嗎?還能拒絕嗎?她若再錯過他,她不會原諒自己!
「阿藤,我肯!我當然肯!」她再也忍不住心痛地伸出雙手緊摟他頸項,再次泣不成聲。這個為了她連江山都能拋下的傻瓜!
「哪怕一曲,千首萬首我都允你!我要陪你一生一世!」
末曲
天方破曉,一夜未眠的岑先麗躺在琴室的軟榻上,偎在夫婿懷中枕著他臂彎,听著他輕訴著分離這些日子發生的許多事。
「待風的名字必須寫入玉牒,她畢竟是王室血脈。六哥雖然答應讓我們離開王室,可現在王室子孫太過單薄,別提十一弟娶了東丘公主,向陽原先也不戀棧朝廷,目前,大齊皇子里頭,最年長、有繼承王位身分的,也就只有待風一人。」
「可是待風他……你別看他頑皮好動,但他、她其實是女孩啊!」
他安撫地揉過她柔滑如錦緞的手臂,喉頭有些干澀地動了動。
「我知道。有人早告訴我了。我這幾年不是平白辛苦的。今後,不論是皇子還是皇女都能繼位。而且我辦了幾所女學府,更加開了女子進士科。這些,都是為了慢慢改變大齊陋規。希望等到待風及笄之後,大齊已不再是如此束縛女子的古板國家。」
岑先麗坐起身,不掩一臉詫異。「你知道待風是女兒?可你何時知道的?難道這些年你派了影衛在我們身邊?」
「我當時信不了手下任何人。我能信的只有十一弟。是他派的人。」看著岑先麗的臉色有些蒼白,伏懷風也跟著坐直了身子。「怎麼了?」
「十一爺他、他該不會總是親自來探望我們吧?」
「有這可能。他常常不在朝中,總愛四處游歷,或許他曾親自去看過你們。這有何不妥?」
「待風她、她那總愛闖禍的性子,自然不像你,也完全不像我……她說,有個花妖叔叔,常教她有趣的事兒。因為我們是四處為家,我、我原以為是小孩子自己跟花呀草呀的玩,平空杜撰的玩伴。」
還沒听完,伏懷風的臉色跟著也有些青了,握緊她的手。「別慌,今後我們一起過日子,十一弟沒法怎麼帶壞孩子的。」
在琴室外面大堂逗著孩子的伏向陽,臉色微微沉了一沉。
「哼,虧我這麼賣力地幫忙,好不容易遇到個資質不錯的聰明孩子又是自己佷女,不能一起玩點東西嗎……這對夫妻還真像,都喜歡過河拆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