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龍神賦不止一段。」她慧黠美眸中揚起一抹神秘。「你也跟過師傅,或許也習得一些。」
伏懷風看著她的神秘表情,若有所思地略略偏著頭。
「以前先生透露過,除了眾所皆知的《喚龍神》一段,還有《君臨天下》、《龍君歸天》。後兩段悲喜落差極大。《喚龍神》是充滿熱鬧的歡樂迎神調,可是《龍君歸天》卻極為淒苦,甚至充滿悔恨哀戚,讓人不覺得是同一曲。」
他看著她一臉期待地等他開口,便順著她意思猜想︰「你想說的是……中間還有?」
「是。龍神賦全部六段,可中間這部分,師傅稱為禁曲。他只讓我默記琴譜,不讓我彈。你所知道的龍神賦還欠缺三部分,是三、四、五段︰《樂降雨》、《雷震天》、《煉獄行》。全部組成一個關于龍神降世救百姓于水火中、而後返回天界的故事。」
岑先麗看著他略一揚眉,而後搖首,只是瞪大明眸,堅定點頭。
「師傅說過,要奏出能喚來龍神的琴曲是有條件的。仙曲、奇琴與琴師三者不可缺一。我腦中記著喚雨的琴譜,手里也有撼天——」
他神情凝重地突然打斷她的話。「撼天是默響琴,不能演奏琴曲。」
「我來彈就行。師傅說我行的。」她掀了衣袖,亮出手腕上的玉撥子。
「你也听過。在你避居療傷的十五日內,我第一天用的那把琴……便是撼天。
撼天是奇怪的神琴,甚至能自己決定……琴音由誰來彈出。只有被琴選上的琴師才能有這能力。我不瞞你,師傅承認我是他的傳人,所以我必定能彈。那一日我彈了撼天,你應該听見了。你放心,求雨這事你無須煩惱,交由我來辦。」
自受傷以來,她以為自己將成廢人,再沒法幫上他什麼,可今日遇到這天象異變,放眼天下除了她,又有誰能為他盡心出力?
伏懷風看著她的自信笑顏,遲疑道︰「但你的手腕半年之內不能動,還差四個月。」
「可我現在覺得不痛了呀。而且就算我不能彈,你應該也可以。因為……我記得之前咱們在廟里重逢之時,你甚至不需要玉撥子……便彈出了七個音。我听見了。我真心認為,你也許有與我同樣的資質——能上達天听,能喚出龍神。」
他腦中愕然掃過許久前的模糊記憶。重逢那時胡亂撥琴那一刻……他的心是只懸著她沒錯,但當時他沒听見撼天響起,尚在昏迷中的她卻能听見嗎?這等奇事……能信?
銳眸一眯,他仍是搖頭。「麗兒,你難道從沒想過禁曲為何會是禁曲嗎?」
她被問得怔愣,而後直言道︰「因為仙曲能呼風喚雨,威力極大……就怕讓禁曲被有心人士拿去胡作非為,所以師傅不肯外傳,也不準我隨意演奏。就連師傅之前也只彈過那麼一次禁曲《天下無雙華》,喚回應該已經重病離魂的貴妃娘娘。所以,雖然人人都知道《天下無雙華》,樂曲卻不傳世,從來沒人能再彈。」
「歐陽先生為宮廷樂師多年,總陪著十四弟的母妃,我向先生求藝時日也不算短,先生從來料事如神,做事不會沒有緣由。」俊顏眉心依舊深鎖,陷人沉思。
「麗兒,你從不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嗎?這三段禁曲,人人都說那名琴師因為彈了龍神賦,所以感動龍神降雨……但,既然琴音已召喚了龍神前來……那麼何必繼續演奏後面的?也就是說,這龍神賦就是個故事,比我們所知更長的故事,而雷震天和龍君歸天必定是後來的情節。」
「嗯……後來的情節……」過去她只是全然接受師傅的教導,一心勤藝,很多事不曾深思。
「而且,為何最後一段會叫做龍君歸天?既然是龍神入世,歸天就叫龍神歸天就好了啊。」
她匆忙接話,開心獻寶︰「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問過師傅這件事,他說,因為龍神犯了錯,被懲罰墮人凡間,所以只能稱為龍君了。」
「犯錯?是因為任意降雨嗎?」傳說里,那場救世大雨長達七天,是不合時節的天賜甘霖。
「是。不該降而降,龍神寧可觸犯禁忌,也要降雨,因為他落了東西在琴師手里,不得不听令。」
「掉了東西?」
她舉起手,指著腕上那青翠中隱隱透著水色藍光魚鱗狀的玉撥子。「這龍鱗玉……傳說是玉龍身上的鱗片。鱗片的位置,就在這兒。」她指著自己胸口。
「師傅說這玉撥子是龍的護心鱗。失去護心鱗便再無心防……琴師奪走了護心鱗,龍神再也收不回來,從此也只能任那琴師予取予求了。不論是降雨落雷或是其它什麼的,只能听命于人了。」
岑先麗不免回想師傅那總是望向遠方的懷念目光。無所不知的師傅還說了什麼故事?「記得師傅還說那龍君太過驕傲,所以琴師故意為難他;但是……失去了龍君之後,琴師卻為那龍君寫了曲譜……我總以為他們之間還挺微妙的。」
伏懷風一字一句咀嚼著岑先麗的小筆事,可愈想眉頭卻愈深鎖。
「話說回來,如你所說,這三段禁曲威力強大,就算一世只傳一人,假使真有神通,也不該連點曲子的傳聞也無,何況龍神賦已傳世多年,怎麼會沒有其他人听聞過其他部分的存在?或者是——」
她崇拜含笑看著她的阿藤相公。她以前沒這麼深刻想過這事,也不曾質疑過師傅的話。
「麗兒,你仔細想想,除了琴仙一門傳人以外,听過的人都如何了?擁有神通力之後,人心不會思變嗎?就連你這樣單純無欲的人,都會想要為了天災動用琴曲,若是其他人有什麼邪惡的心思……」
伏懷風心上不安驟起,背脊發寒。若是麗兒說的神奇故事是真的……
他喃喃低語,腦中揣度里頭藏著的真相。「歐陽先生如此高人,這一生也只彈過一次禁曲《天下無雙華》……那凡夫俗子若是起心動念的話……對了!一生只有一次……會否,這才是關鍵?」
岑先麗讓伏懷風眸光中陡然迸射的嚴厲目光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你別不說話光瞪人。阿藤,我、我會怕的。」
他抿了抿唇,希望她沒听見他方才的話。
假若種種假想都是真的,或許,琴仙應不光只是個琴藝高超的琴仙這麼單純。
「雖然傳說不可盡信,不過麗兒,往後你別再跟任何人提起禁曲的事了。被人听見,還以為是怪力亂神的虛妄之言,只是徒惹笑話罷了,知道了嗎?答應我,你是我的夫人,別因為胡言亂語讓人隨意瞧輕了。」
他認真地掐住她雙肩許久,直至她堅持不住吃痛地點頭應允,他才松開她。
伏懷風系上遮眼巾子,匆忙起身踏到廳堂門邊。人多之時,他還是會偽裝一下雙目不便。「救災之事事不宜遲,我得召集各州太守與縣丞商議再做打算。來人,傳令出去!」
「阿藤!阿藤——王爺!」他不僅不信她所說的事,還駁回她的提議,一時讓她難受至極。
為何阿藤突然不願信她?因為她所說的神通力量太令人難以置信嗎?可師傅從沒有誤算過啊。
回看一眼他在廳里忙碌下令的背影,她最後只能落寞地步向琴房。
推開門,她看著撼天那琴身往常墨紅似長年浸血的顏色,今日彷佛更為濃黯。她輕輕撫過撼天,指尖有些泛疼,琴音依舊無聲。
「阿藤,我並不是想邀功,也不是拿謊話誆你,我只是想多少為你分憂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