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為首的兩名將領將他們找了回去。「你們是表演雜耍的?」
「是。」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應答。「正要到隔壁村子去。」
「斗笠取下我瞧瞧。」其中較年輕的守關將官極不客氣地掀落伏懷風的覆面紗笠,以手中畫軸軸柄托起他下巴,左看右看看不出所以然,最後視線轉至她身上。
守官盯著岑先麗手中柺杖好一會兒,命她解釋怎麼會帶著那個。她推托說走山路方便實用,,接著他又看向伏懷風,狐疑道︰「總覺得你有些眼熟……」
「這位大人,再拖下去,我怕天黑之前到不了鄰鎮呢。」她慌忙擋住他。
「或者表演些東西,大人就肯相信我們?」伏懷風放下背後的簍子,蹲著身子像在挑選什麼。
年輕守關將官正躊躇,斜眼瞄見旁邊隊伍中有名旅客正大啖粗梨,于是將那被咬了一口的梨子給搶過來,塞進岑先麗手中。「飛刀射梨,行吧?就放你頭頂上。」
「大、大人,咱們會許多種表演,您要舞劍耍花槍都行,這飛刀尖利——」
「連這麼簡單的飛刀把戲都不會,也別當什麼藝人了!」守關將官一揮手,就要士兵們將這形跡可疑的男子拿下。
「不,飛刀很好。這剛好是我的絕活。」伏懷風拉過岑先麗蹲下,看似正翻找著東西,只听他大聲吩咐她︰「來,麗兒,幫我刀子上些油,看起來會亮眼些。」
「相公……」岑先麗听見他低語交代計策,感到他握緊她雙手,最後她站起身,硬著頭皮依照他先前指示的方位和距離站去。
人群退開,圍出一片圓形空地,好奇地看著他們。不識時務的冷風一陣陣地狂吹,讓形勢更為緊張,幾名士兵拿槍抵著伏懷風背後,催促他快點。
「麗兒,你一手按緊心口深吸氣,一手扶著那梨子擱在頭頂。然後千萬別動。」伏懷風露出沉穩微笑,要她安心。
她滿心驚懼。他看不見,如何能射飛刀?雖然就算被他誤傷她也不怨,卻怕他會露出破綻逃不了。
最終見他依舊站得挺直,腳不軟手不抖,她知道,她得信任他。
她安靜地注視著他,察覺他呼吸不曾紊亂,令她原先急遽的心跳逐漸緩下,一次、兩次……而後她緩緩綻開燦爛笑容。
「相公!我在這兒!快把事情辦完咱們出關吧!」她的聲音是他瞄準的方向。
伏懷風驕傲揚首,高舉起手——一刀,刀無虛發,奇跡似地穩穩射進她頭頂的梨子。她松手甩掉碎梨,朝他奔去,投人他懷中,還忘情喊道︰「咱家阿藤是天底下最棒的!要是大伙覺得還不錯,就請賞點銅板——」
「去去去!還做什麼生意!」年紀較大的守關將官不耐煩地揮手喝斥趕她走,一面回頭吩咐底下人趕快盤後頭隊伍,一面親自將他們連同馬兒粗魯草率地推出城門外。
「呀!大人,給咱們打點賞……」岑先麗還不忘裝模作樣伸手討賞,像是被伏懷風硬架上了馬。
她告訴他前方是一片空曠草原,然後怕引人懷疑,坐在他後頭摟著他。
馬兒起步的同時,伏懷風輕按她環在他腰際的手,低聲贊許︰「做得好。」
「是相公厲害。」想到他在決定表演的那瞬間,竟以蘭香羊脂抹在她手上,要她往上風處走三十尺,然後憑著香氣、風向與她的聲音精準判斷出梨子位置。
「沒你幫忙絕對辦不到。再過三里,從王府趕來接應的軍隊應該已等著了。你抓緊坐好,我要加快馬速了。」
「可是相公……剛才那老將官塞了東西給我,是張紙條。」
「寫什麼?」他劍眉緊擰,心頭驟生不祥。
她看清後美眸圓睜,驚道︰「惟願吾王,武運昌隆——有人認出王爺了!」
「不好!」伏懷風要岑先麗快探後方情勢。她一回頭,即看見敞開大門的關卡里,年輕將官一刀殺死年老將官,同時疾呼底下士兵抄家伙追出城外。
城門上霎時布滿弓箭手,另有一隊持弓騎手也快速策馬出城。
「我們走!」伏懷風一咬牙,猛踢馬月復,風馳電掣地駕馬往前直奔。
「相公,往左邊閃開!」她一邊回頭看著從天而落的箭雨,一邊還要顧及前方,同時大喊提醒他︰「快——右、右邊——」
隨即她一雙小手突然緊緊扣住他胸膛。
「麗兒,怎麼了?別怕!」他全力甩鞭,催得馬兒如駕雲騰飛。
「沒、沒事,追兵快趕上了!得比……現在更快才行,相公——」
她顫聲猶帶欣喜︰「我听見……有人喊著迎接王爺……您一定會沒事的……那就好……我不會躲開的,我、我會陪著相公到底——唔!」她渾身繃得更硬。
他壓著她僵直雙手,安撫她道︰「我也听到了。別怕,馬上就安全了!」
「王爺!」先一步回到王府的兩名護衛帶著三千人馬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絕大部分直往偃月城的追兵殺去,剩下約莫十來人在伏懷風身邊停下。
「總算見到您——」
「讓他們擊退追兵就行,無須戀戰——」才交代一半,伏懷風注意到身後異常沉靜,忽然身後一空,他回身要抓,但看不清沒撈到,只听得極近距離有人快速逼近。
他厲聲追問︰「麗兒怎麼了?」
搶先一步正面接住岑先麗的護衛,看著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震驚回應︰「王爺!岑姑娘她……背上中了兩箭,昏過去了!」
叩門聲不輕不重地響起。一名侍女利索地進了德昌王府的客房里。「姑娘,用完膳要上藥了。」
岑先麗負傷之後,高燒昏迷多日,听聞伏懷風派來大夫與數名丫鬟照料她,即便她醒後不能自由出入內外府邸,倒也衣食無虞。
德昌王回到西方封邑月余,彷佛呼應位在南方的威遠王,兩路兵馬同時往大齊中央進軍。輔政四王對王上舉起反旗,這消息在大齊境內掀起軒然大波。
之前入侵的東丘軍在奪下雲間關以東後便停駐關外,並未西進,但有蠢蠢欲動的態勢;北路海寧王雖未派兵聯攻,但似乎也不打算幫王上,作冷眼壁上觀。
伏懷風還沒好生歇息舒緩旅途勞頓,便投入忙碌軍務中。即使失明,西路軍策略仍由他決定,進出的武將與官員為數不少,整個王府雖熱鬧,但戒備森嚴。
岑先麗清醒後常在內府里遠眺庭園圍牆,黯然神傷。府里一應雖不鋪張富麗,卻也高潔不俗,處處如他氣韻般地清雅秀逸,無一不勾起她的回憶。
牆後是王爺起居的中府,就只幾步路;但回來之後,她卻再也沒見過他了。
「對了,麻煩你一件事。」
伏在床榻上讓侍女為她抹藥的同時,她想起了什麼,連忙回頭。
「之前很好睡的那只軟枕,不是現在這個,能幫我再找看看嗎?」
她傷了背必須趴睡,記得在她昏沉時用的那只枕頭很舒服,可清醒後,卻是怎麼睡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
「奴婢立刻換。」侍女們待她客氣,態度卻極為疏離,不多話。
倘若她不搖鈴喚人來,內府幾乎听不見人聲。以前她會說這是練琴好時機,但現在她只覺得孤單。她低頭看著右手背上那道有銅錢厚度的一條淡緋色痕跡。
大夫非常盡責,連她的手傷也重新診治,該用藥該上針,一樣不少。
可當她問能否再彈琴時,大夫只笑道︰「姑娘無須急在一時,以後總能彈的。」
「以後嗎……咳咳。」岑先麗坐在敞開的窗台前,身側桌上架著「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