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全賴誠王妃教有功,依照她這般年紀,不可能表現得如此沉穩,可她一派安然,甚至還能分神安撫耿歡,這樣的定性,絕不簡單。
盡避看出繆容青已對自己起疑心,冉碧心仍是硬著頸子,給了耿歡一記示意的眼神。
得了冉碧心的指示,耿歡一臉浮躁才緩了下來,向繆縈與繆容青行了大禮。
「耿歡謹遵娘娘教誨。」
繆縈扯了扯唇,眸光一轉,朝著外邊喊︰「來人,帶耿世子前去面聖。」
話剛落下,身形微胖的秦總管便躬著身進來。「世子爺,世子妃,請。」
雹歡略帶遲疑的起了身,下意識便要去扶冉碧心,卻讓冉碧心一記凌厲的眼色瞪住,硬生生將手縮回去。
看著耿歡與冉碧心隨秦總管退出了寢殿,繆容青的目光始終落在門口邊。
繆縈覺著奇怪,便問︰「有何不妥?」
繆容青收回了眼,淡笑道︰「誠王妃替耿世子挑了個好媳婦兒。」
繆縈不解,「這話怎麼說?」
「娘娘來看,冉氏日後可是合適坐上後位?」
「一個賤民出身的女子,怎可能合適。」繆縈嫌棄地蹙了下眉,又道︰「待耿歡繼位之後,本宮便幫他重新擇過,另立後妃。」
「耿歡什麼事都會听咱們的,恐怕只有這件事不會依了娘娘。」繆容青高深莫測地說道,「誠王府怕是也會反對到底,不願讓娘娘廢了冉氏。」
繆縈詫異,「你為何這般篤定?」
繆容青垂下眼眸,修長大手撥弄著杯蓋,望著杯里澄澈的茶湯,笑而不答。
第2章(1)
爆中舉凡見紅之處,全讓白緞給掩蓋得嚴嚴實實,就連御花園里開得正盛的桃紅色木槿,亦讓花匠給一一剪下。
皇帝薨逝之後,這座皇宮便如同死了一般,除去正殿設置的靈堂,時不時傳出臣子的嚎哭聲,以及後宮另設的靈位,以供妃嬪祭奠吊喪的誦經聲,宮中處處一片死寂,恍若一座巨大且華麗的墳。
大梁皇帝駕崩,死後追封謚號為梁靈帝。
謚號一出,眾人心中有數,梁靈帝功過抵銷,應是過多于功,日後載入《梁史》里,怕是要被寫成冥頑不靈的昏君了。
然而,先皇的後世評價如何,活著的人是管不著了……至少,于冉碧心而言,眼下最要緊的,是先皇薨逝前,冊立耿歡為皇太子,而她亦成了太子妃。
不出三日,靈帝病逝于龍榻,在執宰大臣等人的擁立之下,憑著靈帝留下的最後一紙聖旨,東宮之位尚未坐熱的耿歡,登基為新皇。
昨日,誠王妃偕同太夫人烏氏一塊兒入宮給靈帝吊喪,一見著了換上明黃色龍袍的耿歡,當下哭得死去活來,遠比見著了死去的靈帝還要傷心。
「阿碧,日後歡兒全靠你了,我跟太夫人不求什麼,只求歡兒好好活下來,他是誠王府的唯一血脈啊!」
借口支開了宮人太監,趁著四下無人時,誠王妃將她拉至偏殿最里邊,躲在那面紫擅嵌百寶花鳥八幅軟屏風後方,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聲淚俱下的央求道。
看見誠王妃鬢間兩縷白發,冉碧心實在不忍心,不禁紅了眼眶。
在他們離開誠王府前,誠王妃還是那樣雍容華貴,不失年輕時名動皇京的高貴氣韻,不過短短兩個月,誠王妃面容憔悴,發生華白,怎不教她心憐。
沖著誠王妃曾經給予她的那方安然,以及曾承諾的下半生清幽,她義無反顧,必得牢牢護住雹歡。
「王妃且放寬心,阿碧會盡全力護全世子……皇上。」
「我信你,你知道的,誠王府上下,我就信你一個。」誠王妃握緊了她的手,兩眼滿溢淚光。
誠王妃對她的信任其來有自,當初若不是她及早發覺,日日給耿歡進補的藥湯里被下了毒,並循線揪出了廚房里下毒的廚娘,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誠王走得早,僅留下耿歡這個血脈,加上誠王夫妻感情甚篤,舉案齊眉,相敬相愛,誠王妃對耿歡可說是操碎了心,生怕他有個意外,誠王府便要斷了脈。
怎料,千算萬算,算不過朝廷上那些陰謀家。
外戚干政,各朝皆有,可從來沒有一個外戚,能如大梁王朝的繆氏這般強盛。
為了鞏固外戚權勢,繆氏相中了耿歡,從而說動了膝下虛空、沒有皇嗣的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嗣,冊立為皇太子。
而後,再擁立為新皇。
傀儡皇帝。
雹歡年紀尚小,性子軟弱,即便已登基為新皇,可那些大臣早已擬好折子上書,打著耿歡沒有入過朝堂,尚且不諳政事,上請皇太後輔佐治朝。
說白了些,便是讓繆縈光明正大的垂簾听政。
那些人想方設法的讓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子,並且立為儲君,為的便是找個傀儡,方便他們隱身暗處,把持大權。
罷剛升上皇太後的繆縈,論心計自然有,論城府,多年來能夠做到六宮專寵,可見其手段之高;然而,繆縈再能斗,充其量不過是女人間的那點心計,面對國家大事,她哪里懂得治理朝政?
不錯,坐在垂簾之後听政的是她,可是真正掌握權柄的人卻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他人。
至于那人是誰,經過上一回初入宮的事,冉碧心心中已有底。
看來,數百年來的耿氏江山就要落入繆氏之手……冉碧心在心中淡淡嘆了口氣。
放下手里的鎏金蓋杯,冉碧心站起身,步出寢居里的小花廳,來到昭華宮的小廚房,里頭的廚子與膳工一見她來,紛紛下跪行禮。
「都起來吧。」她淡淡的發話下去︰「一會兒皇上要過來,我想親自下廚給皇上做兩樣吃食。」
廚子與膳工面面相覷,卻也沒敢吱聲,起身退出了小廚房,在外頭听候差遺。
冉碧心取來了大缽,取了適量的面粉,調入清水混成濃稠的面糊,用大鐵勺取了一勺,再用另一只小勺子,分次將面糊撥成片狀,入滾水里煮。
面片一入滾水,須臾便熟了,在加了精鹽的滾水里浮動著,好似一條條白胖的魚兒,待到熟透之後,冉碧心便用鐵勺將面片撈起,放進銅甑里,讓底下的孔洞將水濾透。
躲在門邊偷瞧的廚子,一看見冉碧心這般熟練的手法,以及用銅甑來濾干水分的妙招,不由得驚詫萬分。
隨後又見冉碧心手勢嫻熟的握著菜刀,俐落規律的切好了姜絲、蔥末、辣椒末,將這些辛香料置入金碗里,接著用調羹勺了一匙蒜油、米醋、醬油,最後再加上一勺蟹黃。
一旁隨侍的宮人,看著冉碧心這一連串的煮食舉動,當下亦露出了又驚又疑的表情。
雖說新帝剛剛即位,適逢先皇喪期未過,後宮冊封之事暫且被按下,然而,做為新帝將只有皇後能住的昭華宮,撥給了昔日的世子妃,眾人心知肚明,這分明是打算封冉氏為後的意思。
按常理而言,能當上一國之母,這對出身寒微的女子來說,是多麼光耀門楣的事,再怎麼樣,也該表現得歡天喜地,而非是如冉氏這般……安靜。
冉碧心將煮好的撥魚兒面放上烏木托盤,又擺了一雙沉甸甸的金箸,將之端出了小廚房,正要走進偏殿的花廳時,冷不防地听見宮門傳來傳令太監的宣聲。
「參政大人到。」
由于尚未冊封,冉碧心頭餃未明,雖是住進了昭華宮,可對上參知政事這樣位居一品的高官,對方又是當今太後胞弟,即便她貴為太子妃,依然少不得要奉承攏絡。
思及此,冉碧心秀眉微蹙,只得轉了步子,前去宮門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