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桑夫人不由叫道,「小暖不能離開我,我好不容易找著她……可不能離開我啊!」
「等咱們結了親家,小暖愛上你們府里去就上你們府里去。反正一家人嘛,使喚個奴婢,也是可以的。」豫國夫人微笑道。
看樣子,豫國夫人這是抓住了桑夫人的弱點,逼桑夫人同意這門婚事。孫柔嘉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
「夫人,這樁婚事其實臣婦心里是贊成的,」鞠夫人見局面難堪,只得起身道,「雖然臣婦不是柔嘉小姐的生母,不過,若讓我來做主,我倒樂意促成這美滿姻緣。」
「當真?」豫國夫人莞爾,「听聞孫大人家中兩位夫人皆是平妻,況且孫大小姐也非桑夫人親生。所以,鞠夫人你來做主,也甚好啊!」
「是,」鞠夫人福身,「臣婦能做主,定下這門親事。」
「好!」豫國夫人當即撫掌,「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孫柔嘉不禁感慨豫國夫人真是厲害,這連番對話下來,字字擊中別人要害,逼得對方無路可退。
她發現小暖的臉色鐵青,眼底透出絕望,而桑夫人一心護著小暖,對這門婚事已顧不上反對或者贊成?,鞠夫人則面露微悅之色,想來,跟蘇家結這門親,也算孫府傍了座大靠山,鞠夫人覺得沾了光。
只不過……蘇篤君會怎麼想呢?等他回來,听到這個消息,會是怎樣的反應?
若他拒絕,她會不會很丟臉?
孫柔嘉從坐立不安到全身發冷,這半個時辰如同過了一世那麼久,等待她的,也不知是怎樣的宿命……
晚上,孫柔嘉剛想松開發髻就寢,忽然听到窗欞上傳來「篤篤」的聲音,她推開窗子,一如往昔,孫廷毓站在月亮底下。
「長姊,你歇息了嗎?」孫廷毓笑嘻嘻地問。
「有事?」
孫廷毓道︰「有人找你。」
孫柔嘉早就心生預感,今夜斷不會這般輕易地過去,所幸還沒來得及卸去殘妝,略加收拾,仍舊可以見人。
「篤君哥哥在後門口等你,」孫廷毓壓低聲音,「他說想見見你。」
孫柔嘉一點都不意外,她就知道,訂親這麼大的事,蘇篤君哪能甘心受姑母擺布呢?三更半夜便來找她,想必是要說服她退婚吧?
孫柔嘉淡淡一笑,當下披上外衣,隨著孫廷毓悄悄來到後門處。後巷僻靜,一棵不知名的樹在夜風中搖曳。
蘇篤君獨自騎馬而來,大概已經待了很久,月光把他的身形拉出一道影子,更顯修長好看。
「你們聊,我先回去了。」孫廷毓笑道,頑童般吐了吐舌頭,掩上門扉。
孫柔嘉看著蘇篤君,蘇篤君也看著她,兩人一時無語。
「蘇公子……」孫柔嘉猶豫地道,「今日迫于情勢,所以答應了豫國夫人,這訂婚做不得數的,改天我定會請家父退了這門親事。」
蘇篤君眉心微凝,注視她半晌,方道︰「怎麼,孫小姐覺得我是來退婚的?」
「啊?」她一愣,他這話什麼意思?是在跟她客氣嗎?
「既然我姑母做了主,我也沒打算違抗。」
這話讓她吃了一驚,「蘇公子真的願意?」
所以他這麼晚了還來找她,並非興師問罪?
「只怕孫小姐不情願。」他答道。
「我……」孫柔嘉有些猶豫,總覺得似乎不該同意這門親事,畢竟他們還不太熟悉,並有著重重顧慮,可她心里亦藏著一絲歡喜,從前殘留的魂魄彷佛在牽引著她,讓她情不自禁。
嫁給蘇篤君這樣的男人,應該是天下大多少女的夢想吧?出身世族,年輕有為,再加上那張俊美的容顏,誰會不動心?
可他喜歡她嗎?他會喜歡上她嗎?假如不能,那余生豈不變成一種折磨?
「蘇公子一直沒有婚娶的打算,忽然把我這個人硬塞給你,只怕蘇公子會討厭呢。」孫柔嘉澀笑道。
「既然姑母做主,我也不是不能婚娶的。」蘇篤君卻道,「只是嫁給我恐會有凶險,孫小姐不怕嗎?」
她該怎樣回答?說她無所畏懼嗎?他並不知道從前的她暗暗戀慕著他,她若忽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答應要嫁給他,豈不很奇怪?
孫柔嘉垂眸道︰「說不怕是撒謊,誰不怕死呢?只不過,我沒那麼膽小,我也一直欽佩蘇公子在清縣的作為,你這樣一個為國為民的人,我也想為你添一份助力,所以對于這樁婚事我也是願意的……」
「想不到孫小姐有如此胸襟,」蘇篤君大為意外,「倒是下官小瞧孫小姐了。」
「只是……我想著當夫妻還是要彼此有情,方能幸福長久,今日若只是順著長輩之命,未免委屈,然而若冒然退婚,豫國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孫柔嘉道,「反正現在尚沒有正式下聘,只是口頭婚約,大可不必忙,等到家里真催促咱們的時候再說吧,眼下就這麼著含含糊糊的,先應付過去,可好?」
他一怔,隨後亦笑道︰「對,孫小姐說得也對,是下官著急了。」
孫柔嘉原以為,他忙不迭的趕來,是急著與她撇清關系,沒想到他只想問問她的意願。原來,他跟她一樣,也怕對方不情願……所以,他其實也在乎她的心情嗎?
「不過,眼下有一事,難以含糊應付。」蘇篤君卻道。
「何事?」孫柔嘉心頭一緊。
「過幾日便是七夕了,」蘇篤君道,「按風俗,訂婚的男女須得去河邊共放一盞河燈,以祈婚後之福。」
「是嗎?」孫柔嘉咬了咬唇,「那……怎麼辦呢?不如……我們也去放一盞?」放一盞燈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孫小姐願意去?」蘇篤君微微一笑,「那就好,暫且可以應付應付我姑母,否則她定會三催四請的。」
「到時候,有勞蘇公子來接我。」孫柔嘉說著低下頭去。
「孫小姐……」他忽然欲言又止。
「怎麼?」她抬起頭,還有什麼疑慮?
「不知孫小姐是否記得?」他試探道,「我第一次見到孫小姐時,你就是在放河燈呢。」
「是嗎?」她呆立,腦中閃現出一幕畫面,月夜、水光,河面上星光點點,堤岸邊人群熙攘……原來,那就是他倆初識的情景嗎?
「哦,好像當時還有慕容縣主?」她似乎曾听豫國夫人提起過。
「對,」他點頭,「孫小姐就站在縣主的身後。」
孫柔嘉很訝異,看來他真的記得,還曾經給他留下過印象?真好,哪怕這記憶很淡,她都覺得欣慰和滿足了。
「我怎麼記得,好像是在看花燈的時候?」她故意假裝一無所知。
「是河燈,放河燈。」他重復道,「大概孫小姐沒留意吧?」
其實孫柔嘉是壓根沒經歷過,自然沒有印象,但她又想,算了,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或許女子在愛戀里就該如此矜持,特別是知道自己戀慕著他,而他的心思卻難以琢磨的時候。
不過,這一刻,她想著馬上又要與他一同去放河燈了,所有的矜持即刻拋諸腦後,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在雲翳遮月的夜色里,所幸黑暗遮住了她露餡的歡欣。
孫柔嘉看著手中的河燈,上面寫著一行小字——一陽初動,二姓和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鳳卜,六禮既成,七賢畢集,湊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羨鸞和。
這是替訂婚祈福的話?
十全無缺羨鸞和……她特別喜歡這一句。世上再多的十全十美,也比不上與他在一起時,春風拂面的感覺。
今夜七夕,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京郊的河堤邊,無比熱鬧,痴情男女將自己的祈禱寄托涓涓流水,只盼蒼天得見,達成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