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為你們了。」
她爹爹的腦子和作派確實有時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消受得的。
「呃?」雷敢一愣,傻傻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啥,粉團兒你、你不惱我瞞著你……我其實是土匪出身的?」
「關北侯出身草莽,不是天下人盡皆知嗎?」她眨眨眼,疑惑地反問。
「……」他啞口無言。
對喔,那自己之前到底在提心吊膽糾結個什麼鬼呀?
「白痴。」雷老爺幸災樂禍地落井下石,打從鼻子哼氣。
「阿爹!」他怒目相視。
「別叫爹了,叫天比較快。」雷老爺抹了把嘴,一挑眉,霸氣橫生地道「老子先說了,只要卓老酸才一日沒向老子賠禮認錯,他家閨女兒就一日別想進我雷家的門!」
雷敢氣結,卓三娘及時制止他沖動傾身向前理論的動作,神情溫和地對雷老爺淺淺一笑。
「雷伯伯,我爹爹脾氣執拗,性子卻是好的,若曾說了些不好的話傷了您的心,我代他向您賠罪可好?」
雷老爺一窒,強迫自己視線飄移他處,免得因這嬌嬌女敕女敕小女女圭女圭的三言兩語就心軟了。
可惡!卓家老酸才上輩子是燒了什麼高香,這輩子能得了這麼貼心趣致的小女兒?
「咳,」雷老爺語氣不快,可表情早緩和了下來。「那什麼,小孩兒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兒,伯伯針對的是你爹,同你沒有干系。」
「我爹……」她輕嘆口氣,「他心里也是極苦的。讀書人最難過的是自己那一關,又何嘗不是時時作繭自縛?」
「阿爹,卓伯父那也不是故意的。」雷敢想起昨夜那個倔強卻孤獨寂寥的背影,也忍不住幫腔解釋。「況且咱們書讀得不多,學不會那些彎彎繞繞,說話又直——」
「你別開口,老子听你說話就火大!」雷老爺一拍長案,案上的菜肴驚跳了下。「總之,這門親事,沒門兒!」……糟了,幫倒忙了。
雷敢面色陰郁,頭痛至極。
卓三娘怔怔地看著他的慍怒和為難,不禁把手輕輕搭在他大掌上。
「粉團兒莫怕,那頑固老頭不同意咱們的婚事,我自向皇上請旨賜婚,絕不會委屈了你的。」他凝視著她,眼神溫柔了下來,寵溺地安慰道。
「我們才結識不到三個月,」她目光落在他反握住自己的那只修長大手上,心有些暖暖的,也有些酸酸的,低聲道「雖說我……我也喜歡你,可婚姻終究是終身大事,不能為了與長輩賭上一口氣便率性而為,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粉團兒,什麼詩書里的情啊愛啊的,我這粗人不大懂,我只知道我雷敢二十五年來從沒對誰動過心思,除了你以外,就是天仙在我眼里還不值一根燒鵝腿。」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陽剛粗獷的臉龐布滿認真之情。「可打從見了你之後,我天天起榻都分外有勁,早朝站在殿上听那些文官拽文掐架都不覺得煩了……下朝以後能偷偷繞到你家那個,嗯,書鋪,偷偷瞧你一眼,我都能樂得晚上連吃好幾大碗米呢。」
卓三娘听得眼眶紅了,喉頭微哽,感動得心都要化了……這傻大個兒呀!
若非他的性情疏朗豪邁,憨厚單純,擁有一顆金子般純粹的心,見慣世間人情冷暖的她,又怎麼會不知不覺便對他卸下了心防?
被他逗笑,被他惹惱,被他的一舉一動深深牽引,再不想用理智和禮教去遏阻斷絕這些時日來最美好的快樂……
「粉團兒,不論多久,我都等著你點頭。」他彷佛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臉,自己也紅著頰,額頭輕輕地抵著她的額心,小聲地道「一天,一年,還是一輩子,我都等。」
她淚眼婆娑,哽咽難言,雙手卻自有意識地環上他的頸項,顫抖著也不知是哭是笑了。
「……我,我都想跟你一起犯傻了。」
不論此刻的幸福是不是只是鏡花水月一場,也不管未來還有多少重重阻攔,可她卓三娘永遠永遠會記得,她生命中有過這麼一個高大昂藏、頂天立地的男兒,曾對她許下關于一生等待的誓言。
第9章(2)
京城鴻鵠坊趙府
布置典雅大氣,處處可見金玉擺設的大堂內,有一珠環翠繞的美麗少婦膝坐錦席上,一旁有位青袍嬤嬤正附耳低聲稟報。
「那蠢貨!」美麗少婦面色陰沉,半晌後忍不住憤地扔下帳簡兒,怒然低斥了一聲。
想她堂堂司馬家族的嫡長女,被迫嫁個只有容貌沒有半點功名的商人子便已夠委屈的了,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向來忠誠溫順服貼的夫婿,居然也敢向天借膽生了二心?
「姑爺這麼做簡直是不把咱們郡守府放在眼里了。」老嬤嬤言語間難掩一絲憤慨。「嬌嬌以金枝玉葉之身下嫁于他趙家,又豈容他糟蹋得?依老奴淺見,嬌嬌還是得再多費點子精神,好好轄治轄治姑爺的心思才好。」
司馬素娘神情轉為沉郁,不發一語。
老嬤嬤見主子不說話,忽然有些不安起來,連忙改口道「不過話說回來,姑爺過去素來無此陋跡,要不是卓家那小賤人又陰魂不散地前來糾纏,姑爺又何至如此?」
「……卓家那破落戶,當真不值一提。」司馬素娘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諷刺笑意。「得了,不消細想也知,定是你家那位好姑爺,還當自己是當年那郎心不變的小竹馬呢,嗤!」
老嬤嬤見自家小姐那藏不住的深深厭惡與不忿,心下一個咯登,忙勸道「都是老奴多嘴,其實姑爺待嬌嬌還是一心一意的,只要卓家小賤人別再出現在姑爺面前——」
「嬤嬤,」司馬素娘的眼神令老嬤嬤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我當初既然從了爹爹的意思下嫁趙硯,為了家族便有萬般不願也會一條道兒走到黑,你也不用害怕我現今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翻臉和趙家一拍兩散……這麼多年了,我自己的夫婿是什麼樣的性兒,還用得著你來告訴我嗎?」
說好听了是溫順儒雅軟心腸,說得難听便是多情懦弱無主見,這趙府里若非有她鎮著,早不知得打死多少個爬床的賤婢了!
司馬素娘深深呼吸著,胸口劇烈起伏,竭盡全力才壓抑下滿滿的怒氣。
若不是為了趙家富商的背景,她高高在上的世族女用得著嫁給這窩囊廢嗎? 那卓家女當年被退親,反倒還是佔了大便宜了!
「老奴該死,嬌嬌息怒,息怒啊!」老嬤嬤一掃方才的精明干練,渾身簌簌發抖著跪地伏首,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管好你的嘴,往後別再拿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惹我不痛快。」司馬素娘柳眉高高挑起,嘲諷地道,「只管命人看好趙硯,別教他在這緊要關頭惹出什麼亂子來。」
「諾,諾。」老嬤嬤冷汗如漿,頻頻擦拭,隨即又有些遲疑忐忑地開口「可還有一事……想稟叫嬌嬌得知。」
她厭惡的眯了眯眼,終還是一揮袖子。「說!」
「咱們家的府衛說了,那卓家小賤人竟然攀上了關北侯——」
「什麼?」司馬素娘猛然起身,面色大變,隨即怒極地抄起杯盞砸向老嬤嬤的頭臉,「死奴才!這麼重要的大事,為什麼現在才稟告于我?」
蠢貨!統統是一堆該死的蠢貨!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老嬤嬤被砸得額頭見血,茶水和著鮮血流得滿頭滿臉都是,卻是膽戰心驚地拼命磕頭。
司馬素娘氣得恨不得一腳踹翻這天殺的老貨,怒火燒得眼楮都紅了,近乎失控地尖聲道「要是因著你這蠢笨如粗的老貨壞我司馬家大事,我定剝了你的皮,戮盡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