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是妖怪!」
從她有記憶以來,娘親總是這麼對她說。
「可是,娘親,我跟其他小孩明明都長一個模樣呀。」皺著眉,她不懂為什麼娘親總要這樣說她。
「可是女兒,你是妖怪。」模了模白淨的小臉蛋,她又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跟其他孩子「完全」一個模樣。
「難不成,其他小孩也是妖怪?」原來,妖怪都是長這樣的。
「不是的,女兒,只有你是。」
「那為什麼……」
每當問到這兒,娘親就會擰著好看的眉,對她搖搖頭,再也不說一句話。
她心里的疑惑一直解不開,而娘親也一直不給她答案,她也就不放在心上,繼續跟山腳下的孩子們玩成一片。
但是,漸漸地她發現……
其他的孩子隨著日子過去,他們也一天天長大。身量長了、臉成熟了,在外觀上益發像個大人,可就只有她,身材還是這般的矮小,臉龐也是這般的稚女敕。
時間,彷佛在她八歲這年就凍結了。
餅沒多久,娘親就帶著她住到了另一邊的山上,沒怎麼多想,她也開開心心地跟另一群山腳下的孩子玩成一片。
一天過一天,一年過一年,她已經數不清她跟娘親換過幾次家,認識多少不同的孩子。
「娘親,我們又要換地方了嗎?」依舊矮小的身子讓她只能扯住娘親的衣角,眼里含著淚,她多不希望再一次離開已經相處三年的同伴。
「嗯。」將女兒新添購的衣裙一件一件折好,再用已經破舊的布巾密密包起。
「為什麼,為什麼又要換地方呢?娘親,我好喜歡小七跟阿秀他們,這次可不可以不要走呢?」豆大的淚珠滾下白女敕的臉,她真的不懂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不行。」收拾好女兒的行囊,她開始將自己老舊的衣物也打包起來。
「娘親,是不是因為我都一直長不大呢?那從今兒個我天天吃三碗飯,我也會乖乖吃魚吃肉。娘親,這樣我是不是就會長大了呢?」一定是她吃得不夠多,她才長不大,听十年前認識的青子說他一天都吃五碗飯呢!
而且她天生不愛吃魚、肉,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魚跟肉都有一股腥臭味,有時娘親特別攢錢買的肉她才吃一口就全吐光了。
看著女兒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她嘆了一口氣,將女兒擁進懷里。「女兒,即便你這樣做,你還是長不大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呢?娘親,為什麼我總是長不大呢?」之前她曾在市集中遇見過好幾年前的玩伴,可那個玩伴已經當娘了,手上牽著的孩童看起來都跟現在的她一般大。
明明之前,她們都還一起玩耍的呀!
「所以,娘親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抹了抹女兒臉上的淚水跟鼻涕,她又嘆了一口氣——
「因為你……是妖怪。」
第1章(1)
是的,她是妖怪。
從那天起,她就知道了。
身為兔精的娘,在好幾年前愛上了她的爹親,幾次相好後,娘親就懷了她。但爹親是人類,身為妖怪的娘親知道繼續跟爹親生活在一起,不老的容顏總有一天會揭穿她的身分,所以娘親便離開了爹親,一個人將她養大。
雖然身上只有一半的兔精血統,但她終究還是妖怪,所以數十年過去,她還是一副孩童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你會什麼時候開始成長,但也幸虧你有一半人類的血統,你才能以人的樣子長大。」
娘親說她自己是因為經過數百年的修行,才得以幻化成人形的。
所以從那天起,她也不再有疑問。娘親說什麼她都乖乖做,也盡量跟山腳下的小孩們保持距離,甚至,她會自己算時間,主動將自己的包袱打包好。
「娘親,我們應該再換地方了。」
第一次對娘親這樣說,娘親抱著她哭了好久,一直不斷地對她說︰「對不起,都是為娘害了你。」
不過,其實她不怪娘親的,因為身為妖怪的她,可以活好久好久,久到,她可以一直等他出現——
「嘿,又是你!」披著黑發的少年,將窗欞打開,方便嬌小的女孩翻進來。
「是啊,看看我帶了什麼給你。」小布包打開,里面塞滿著熱騰騰的包子,還有用油紙包的油蔥大餅。
「哇,真棒!」少年毫不客氣,一手豆沙包子,一手油蔥大餅,也不怕燙的直往嘴里塞。
「吃慢點,包子又不會長腳跑了。」小腿咚咚咚地跑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又咚咚咚地跑回床邊,想讓少年潤潤塞滿食物的嘴。
「午哇嗚嗚午物物無瓦嗚……咳咳咳!」
「看看,我就說吧,喝茶啦!」拿掉包子跟大餅改塞了茶,小手輕輕地拍著因為劇咳激烈起伏的背。
「呼,差點提早去見閻羅了。」要是因為這樣死掉,他的爹娘一定覺得哭笑不得吧。
啪!
小手轉移陣地,一手揮上黑發腦袋。
「做什麼啦窩窩,會痛耶!」揉了揉後腦,看她手小小的,勁道卻這麼大。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再也不來找你了!」說著,她將大半堆的食物包了起來,作勢要往剛爬進來的窗戶走去。
「窩窩,我錯了,拜托你不要走。」他的包子跟大餅啊……
「哼,你是真舍不得包子還是舍不得我?」看他兩眼發直的瞅著她手上的布包,想也知道他那顆腦袋在想什麼。
「嘿嘿,都有都有。」沒有窩窩就沒有包子,所以他兩個都舍不得。
將窩窩牽回床邊坐,他再自動自發地打開布包享用未完的食物,不過有了剛剛的教訓,他這次選擇了細嚼慢咽。
「唉,這一世的你,跟上一世差好多。」一個沉穩一個莽撞,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就拿頭發這件事來說好了,明明早就到了束發的年紀,他卻任由一頭黑發披散在腦後,連用繩子綁起也不肯;跟蒼哥哥完全不一樣,印象中,每次看到蒼哥哥,總是一身的清爽干淨。
「你說什麼?」少了過多的填塞,這次他說起話來清楚多了。
「沒、沒什麼。」也拿了一個豆沙包,她秀氣地先剝一半,才放入軟女敕的小嘴。
「不過,為什麼你要叫窩窩,這名字,老實說有點怪。」喝了口茶解膩,方便他進攻下一個。
「有點怪嗎……」她悶笑在心里。
如果他知道,這個名字是他的前前前世取的,他還會說這名字有點怪嗎?
她還記得好清楚——
「你叫什麼名字?」溫和的笑,很配他俊雅的臉龐。
「我……我沒有名字。」娘親都喚她女兒,而以前的同伴都是叫她「喂」或「欸」。
「這樣啊……不然,從今兒個起,我叫你窩窩。」
「為、為什麼?」窩窩,听起來有點怪。
「因為你笑起來,臉頰旁就有兩個好可愛的小酒窩,我很喜歡。」食指點了點她的粉頰,正中一笑就深陷的窩心。
「真的?」喜歡她?
「真的。」有酒窩。
就這樣,她有了名字,是他取的名字,屬于他們的名字。
每一世,當她再度找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絕對是——「你好,我的名字叫窩窩!」
「窩窩,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我哪有在傻笑!倒是你,我已經听到你家小婢正端著藥準備過來嘍。」
雖然她身上流有一半兔精的血液,但除了長生不老之外,她並不會精怪的半點法術。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她是半只兔子,所以她的听覺跟嗅覺比人類來得靈敏。
像現在她就听到,小婢關上灶房門板的聲音,也聞到了她手上端的藥汁正飄出濃濃苦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