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學生被問住,傻笑以對,數秒過後,有人道︰「也對啦,我們第一次進來這里,吐的吐、流眼淚的流眼淚、頭暈的頭暈、手腳發軟的發軟……什麼狀況都有。你這樣算是很不錯啦!」
池平君聳肩,一副「你看,我其實比你們堅強」的姿態。
學生們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他的雇主,她就站在洗手台前,月兌去手套,仔細地清洗雙手。
他這位雇主並不熱情,甚至有些寡淡,倒是很好相處,人是冷靜不多話,但話題對了也是侃侃而談。她套上白色實驗衣,站上講台和解剖台,白長袍勾勒的不是她苗條清秀的模樣,而是嚴謹專業。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清瘦的女生,哪來的力量與膽識敢對人體下刀動鋸。
「顏先生,等一下那堂課要到——」洗過手,沈觀抽紙擦拭,一抬首覷見門前那襯衣與西褲筆挺的身影,有數秒怔愣。
「沈小姐,我是池平君。」他帶著了然的眼色看她。真的有問題啊,他還沒見過顏雋對哪個已結束任務的雇主如此關心,也清楚他的雇主大人這刻神思不屬為的是哪椿。
這幾日每至夜里九點整,就會接到顏雋打來的電話,問雇主今日可好、問案情是否有進展。一到白日,換他的雇主問他是否有顏雋的消息、問傷口恢復狀況、問是誰在醫院照顧他。
這怎麼看,都是郎有情妹有意。
他不知沈觀是否對顏雋有過什麼表示,至于顏雋,不可能對沈觀有所要求,畢竟合約上清楚列著「不得與雇主有感情糾葛」。顏雋的不敢逾矩是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喊習慣了。」沈觀發現自己的口誤,神情有幾分不自然。「沒關系,畢竟他跟你比較久。」
她扔了紙團,朝他走來。「你今天有跟顏雋聯絡嗎?」
他道︰「打過電話。我老板娘剛好去買午餐,就沒和顏雋通上話了。」
「如果有聯絡上,幫我問問他哪時出院。」顏杰畢竟有家庭,無法久待,原要幫顏雋找看護,簡老板一口應下照顧的責任,與妻子輪流至醫院幫忙。他手機沒了電,充電線尚在她家中,她無法以手機聯系他,若透過他的老板與老板娘,似會給他添麻煩。
她從上次至醫院探望過他後,便未再有他的消息。他沒給她電話,她手機點開他的電話號碼,撥號鍵卻遲遲按不下,僅能透過池平君獲知他的情況。
「我知道。」
他們一道往外走,經過長廊,池平君覷見上頭一些照片與文字,問︰「這里的大體都是捐贈的?」
「嗯。」她雙手放在實驗衣口袋。「這些老師生前有簽下大體捐贈同意書。」
「所以往生後就直接送來學校?」
「是。」
「那經過解剖後的大體都怎麼處理?」
「火化。我們會把器官歸位,然後做縫合,再火化。」她看了他一眼。「今天是這班解剖課程的最後一堂課,下次就會讓他們做縫合,你就能看到了。」池平君愣了愣,干笑兩聲。
「我想今天的抗告應該能成功,到時鄒宜平進看守所,我也就能功成身退了。」據他所知,警方約談鄒宜平後,將她移送地檢署,但程序走到了法院那關,法官卻裁定交保候傳,因她無直接傷人證據。
沈家兩位太太相當緊張,找了律師奔走收集更多事證,再由檢方提出抗告。他雖非法律界人士,但他想證據已如此齊全,若還能放著蓄意傷人的教唆犯四處趴趴走,那法官肯定是從侏羅紀時期穿越而來。
他的反應令沈觀想笑,想問他是否第一次見到大體時,池平君的手機響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池平君掏手機,移步至角落。「老板娘。」
那一聲稱謂,讓正要跨進辦公室的沈觀硬是停下腳步,卻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也響起來。她看一眼屏幕。「媽。」
「出院了?」角落的池平君訝聲,目光望向辦公室門口的身影。
「確定收押了?」沈觀听見母親略顯興奮的聲音。她松口氣,卻也沒覺得多開心;她不是中樂透,只是生活終能恢復過往平靜,這是遲早的事。她想,池平君那張嘴也真靈,他從這刻起,真是功成身退了。她帶著笑意,偏過視線看他。
「她在講電話,我等等告訴她。」池平君目光挪過去,與她的對上。兩人結束通話,听見彼此的聲音——
「鄒宜平收押了。」
「顏雋今天出院了。」
……短暫沉默後,沈觀確認的口氣︰「他出院了?」
池平君點了下頭。「出院了。老板娘剛剛送他去沈小姐家里,他已經把他放在你那里的東西都整理好,也帶走了。」見她抿著唇,眼底有著他分不清是失望還是難過的情緒,他猶豫數秒,硬著心開口︰「顏雋說他把鑰匙和感應卡放警衛那里,請沈小姐記得跟警衛拿取。」
她久久沒出聲,稍後才啟唇︰「好。」
「你……」她太冷靜,這刻他開始懷疑他推測她與顏雋間有什麼的想法,
謗本是他一廂情願。
沈觀淡淡地笑開︰「你可以下班了。」
「啊?」
「我媽打電話給我,說鄒宜平被列殺人罪被告,法官裁定收押禁見。」她頓了頓,平聲宣布︰「所以你任務結束了。」
所以那滿漲的、難宣于口的也結束了。
第10章(1)
顏雋相信這世間定有鬼神存在,但他並非虔誠信徒。他總想,不做虧心事,何需怕鬼?有幾分能力做幾分事,取懊得的,不拿不該拿的,那又何必請神明保佑賺大錢?雙親已不在,不必為他們求健康求福報,他因此幾乎不進宮廟。
這次中槍意外並未造成他身體上的重大傷害,他相信除了自己運氣不錯以外,或許冥冥之中,也有神明助了一把,畢竟母親生前潛心修佛多年。
他備了供品準備答謝,依循網絡到的地理位置,找到了眼前這座主祀財神爺的宮廟。今日非假日也非慶典日,廟前車位不少,他停妥車,拎著供品進廟門前,手滑入口袋撫過里頭的夾煉袋。
踏人正殿,擺上供品,他在點香處依著上頭指示點了一束香,從正殿開始拜起。說不虔誠,在龍邊見了觀世音菩薩、天上聖母及關聖帝君,還是恭敬在拜墊跪了下來——不求什麼,只心存感激。
靶謝他還活著。
上香巡禮過,他移步至虎邊供奉月下老人的月老殿。抬眼望去,上方高縣心一片紅燈籠,兩側牆面整齊瓖嵌著一盞又一盞姻緣燈,上頭姓名有男有女,有你有我也有他。世間男女誰不渴望感情穩定,無論單身或已婚,無論同性或異性。
他目光被姻緣燈旁那五幅字畫吸引,走近一看,也是新奇。
金姻緣。祈求對象︰已婚夫婦。求婚姻美滿,家庭和樂。
木姻緣。祈求對象︰求朋友及貴人。求得人緣,貴人相助。
水姻緣。祈求對象︰單身及未婚者。求美滿良緣,終成眷屬。
火姻緣。祈求對象︰再婚男女。求梅開二度,月老再賜良緣。
土姻緣。祈求對象︰同性緣。求同性間的情緣,如大地穩固。
他從來都以為,月老只為單身男女牽紅線,原來再婚與同性戀情也能在這求得圓滿。
「師兄,是來還願的嗎?」
顏雋聞聲,回首一看,是約莫五十來歲的婦人,手中還有打掃工具。他舒展眉目,溫聲說︰「不是,我第一次來。」
她笑咪咪地說︰「那就是來求姻緣對不對?你主神拜了沒有?」
「剛拜過。」
「那我跟你講,你去前頭,那里有月老殿服務處,你先去登記,然後領姻緣六禮禮盒,那邊的小姐會教你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