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心想著,對啊,他怎會想死了呢?她是多麼積極樂觀的女孩,她說她不是養在暖房的家花,她是長在路邊迎風向雨、不畏霜雪的小花,就算心傷透了也會好好活下來的小花。
那一刻,他想要活下來,只是身體再不受意志力所控制。
他死了,但他的嘴角帶著微笑,為他心愛的小花……
仰起頭,帶著暖暖的笑容,赫連湛想融化阿罄臉上的堅硬線條,盼著他的答案。「墳里頭沒人對不對?她又騙我一次,對不對?」
阿罄再次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環。「這是屬下從尸體上拿下來的。」
那是一個手環,色彩鮮艷、花紋特殊,埋在土里一年多,顏色褪去大半,但仍可以看出剛織成時的絢爛。
驀地,他的笑容凝結成霜,溫柔眸光轉為哀痛。
那是弓織,一個他沒听過的少數民族編織出來的織帶,她曾織過兩條一模一樣的手環,他戴在左手,她戴右手,兩手相牽,亮麗的手環在陽光下閃耀。
此刻,他眼底承載的不是失望,而是絕望,他以為重生後的自己有權利幸福,沒想到幸福于他,始終是痴心妄想……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必須把握!
去探听的下人回報,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喝悶酒。
喝悶酒,正好呢,她拿出瓷瓶,將里頭的白色藥粉往酒壺里倒,輕輕晃,待白色粉末與酒液充分混合後放進食籃里。
趙涵芸對著銅鏡攏攏頭發,露出一個嫵媚笑容,過了今晚,再沒有難關能橫在她前頭。
喚紫宛進門,讓她提起食籃,主僕一前一後朝書房走去。
一路走,她一路琢磨著,這時候王爺的酒量再好,也該有幾分醉意了。
書房門口,阿臨和阿望守著。
趙涵芸走近,她滿臉的憂心忡忡,柔聲問︰「听說王爺一個人在里頭喝悶酒?」
兩人皺眉,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垂下頭。
阿罄從南方帶回來的消息,讓九爺心情郁悶,不過多勸兩句,九爺便一陣震怒,把他們給攆出來了。
「怎麼不勸著呢,又不是不曉得王爺的胃不好,不吃東西光喝酒,要是老毛病又犯上怎麼辦?」趙涵芸雖有責備之竟,但口氣是溫順柔和的,不見嚴厲。
能回答什麼?確實是他們失職,兩人低頭不語。
「算了,王爺那性子,你們肯定是勸不動,還是我來吧!」
她轉身接過紫宛手上的食籃就要往書房走,阿臨和阿望對看一眼,猶豫片刻後退開一步,把路讓出來。
趙涵芸悄悄地松了口氣,要是王爺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她的大戲要怎麼唱?
朝兩人點點頭,她輕巧地走進屋里。
赫連湛已經有五分醉,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撫模著手環,心里不斷重復「小花死了」,他重復無教次,卻依然無法相信她已經死去的事實。
怎麼可能?那樣蓬勃盎然的生命力,那樣堅軔的性情,這樣的女子怎麼能活得不長久、不精彩?
他心里只有穆小花,眼底看不到任何人,便是趙涵芸在他耳邊喊了好幾聲王爺,他都听而不聞。
醉了嗎?趙涵芸唇角勾起,更好!
放下食籃,抽掉他手巾的酒壺,換上自己帶來的。
他怔怔地任由她擺布,手里仍舊撫模著手環,時不時仰頭喝一口酒。
趙涵芸不心急,她耐心地走到書房旁邊的長榻上把棉被枕頭鋪好,再慢慢地褪下衣服,從外裳到里衣、到褻褲肚兜,她拔掉發簪,松開高髻,拉過棉被遮蓋赤果的身子,一雙眼楮溫柔地望著他。
她沒有等太久藥效便發作了,赫連湛臉色潮紅、心跳加速,她掀開棉被,朝他伸手,溫柔的聲音帶著撒嬌,輕喚一聲,「王爺……」
赫連湛抬頭望去,那是……
他用力甩頭,用力揉眼楮,企圖看清楚。
趙涵芸笑得更開懷,果身朝他走去。
「小花?」
什麼?小花?小華?小話?在喊他珍愛的小太監嗎?無所謂了,她本就放棄爭寵,何況是要跟一個死人爭,她只想保住信王妃的位置,保住骯中胎兒。
她上前,捧住赫連湛的臉,點點頭,回答︰「是我。」
是她!是小花!小花沒死,小花回來了?
想確定似的,他也捧住她的臉,細細撫模。
趙涵芸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兩手輕輕一扯,拉開他的睡帶。
驀地,像烈焰燎原,他打橫抱起趙涵芸往長榻走去。
御書房里,幾個輔國大臣站立兩旁,赫連叡和赫連湛雙雙跪在皇帝跟前,赫連淵站在皇帝身後,臉上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經過姜辛的治療,皇帝臉色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赫連叡和赫連湛都明白,這不過是強駑之末,皇帝再撐不了太久。
可惜皇帝不曉得,他還以為身子正逐漸痊愈,他還有機會讓後宮女子懷上龍子,他有信心,接掌大隋王朝的,定是他赫連靖瑞的子孫。
人吶,嘗過杈力的滋味之後怎麼舍得再松手?
眼下吳國舉兵,邊關危急,他對老四雖有疑慮,卻不能不把乒符交出去。
可是他怕啊,逼宮之事才發生不久,太子的死讓他看得透澈,赫連靖桐的兒子,一個個都不是軟角色,盡避他早已表態接位的人選是太子,仍然壓制不了他們的野心勃勃。
赫連靖瑞的視線在兩兄弟身上輾轉來回,陷入思索,站在兩旁的輔國大臣垂眉斂目,沒有人發出聲音。
皇帝琢磨著,赫連湛桀驁不馴、赫連叡仁慈厚德,若帶兵的是赫連叡,為著名聲,他肯定不會做出逼宮一事。
就打仗而言,赫連叡遠遠不如赫連湛,赫連叡出戰,以他之能,戰事定會多拖上一點時間,到那個時候,軍隊大傷元氣,想要在半途截殺他不會太困難。
赫連叡一死,赫連湛孤掌難鳴,他便可以穩穩當當地坐在這把龍椅上。
他才五十歲,他的身子已經痊愈,定能再生出小皇子,這次他會花心血好好培養,直到他們有足夠本錢坐穩朝堂。
屆時,這江山又將屬于他赫連靖瑞的子孫。
做出決定,皇帝把兵符往前一推。「老四,你去吧。」
赫連湛聞言暴怒道︰「為什麼讓四哥去?四哥不曾上過戰場,比起我,他更擅長文治,更適合留在京城,做為父皇的臂膀,而我縱橫沙場多年,本就是在馬背上爭功的將軍,我真的不懂父皇的決定,難道父皇不希望早日掃蕩吳軍,為大隋開疆拓土?」
「住嘴,朕的決定豈容你質疑?!」皇帝抓起筆洗朝赫連湛砸去。
他不閃不避,冷聲道︰「父皇到底在怕什麼?怕四哥留在京里,對父皇的皇位造成危害?」
「大膽!放肆!」皇帝氣瘋了,抓起紙鎮、硯台硬生生往赫連湛身上丟。
他忍著痛,朝赫連靖瑞步步進逼,父子對峙,大臣神色驚恐不已,卻不敢出聲。
赫連湛冷笑。「兒臣倒真想放肆一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問問父皇,凡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子是個無能庸材,把國家交付給他,大隋必會走向滅亡,連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來的事,為什麼父皇就是看不清楚?
「舉朝上下,民間朝堂,凡是有心為國為民的都曉得四哥具治國之才,大隋在他治下必會國富民安,為什麼父皇從不做這番考慮?父皇是希望大隋早日走向滅亡,還是害怕日後四哥的手功偉業遠遠超過父皇,在青史上讓父皇難堪?」
這話太誅心,不知內里的人都嚇得噤聲不語,更何況是知根底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