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愛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聲響、鑼鼓喧天,凝睇遠方的迎親隊伍,穆小花微微地笑著,只是笑容里帶著淒楚悲涼。
他快樂嗎?幸福嗎?這場婚禮真是他想要的嗎?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佛解釋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須想像,馬背上的他,凝肅著面容,對未來失去喜悅與想望;因此她必須想像,他和她一樣哀愁。
是的,是環境造就他們分離,不是他變心,也不是她見異思遷,他們只是相遇,在錯誤的時空里。
這樣的揣想讓人心平氣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爺熱愛漢文化,族里的小輩成親,不用納西族婚禮,學的全是漢族那套。
八字合和,鳳冠霞帔,嫁妝聘禮,在大理,這樣的婚禮會吸引大批百姓圍觀討論,但穆小花不是因為想沾沾喜氣而圍觀,她來,是為著教自己徹底死心。
沒辦法呀,她就是那種人,那種不撞南牆頭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懸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這種個性很討人厭,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須親眼見證,他們說的不是謠言,也必須面對他認認真真說一聲再見,認認真真向愛情告別……
版別了,結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涅盤重生,唯有徹底結束今夜,才能再見明天。
隊伍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推開人群,走到路中央。
頭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並非驕傲,她只想教淚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將成親的他,是否一如從前……
今天是木裴軒大婚,他將迎娶雲家姑娘。
雲家老爺是這里最大的馬幫頭子,手下有數千人,每年運送的茶鹽絲綢,替雲家帶來大筆財富,唯有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爺的嫡子。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清楚,鳳凰烏鴉不相配,烏龜豈能嫁給鱉?即使牠們有相似的基因與染色體,即使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認定「人生而平等」,可這理論在這里寸步難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雖然她曾經以為或許搏一搏,可以拚出那麼一點可能性,就像許多穿越劇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爆女,也能在眾皇子身邊周旋,可……戲劇終究只是戲劇,那是小說家為滿足觀眾編造出來的結局,不會成為真實。
所以她輸了,全盤皆輸,輸掉愛情、輸掉高高在上的驕傲。
鞭炮帶起陣陣煙塵,隊伍越來越近。
遠遠地,穆小花看見他,木裴軒也看見她了。
她試著高傲微笑,試著用美美的樣貌和愛情永別,但胸口一陣揪痛,淚水滾落,悲哀出現得又急又猛。
怎就這麼難啊,不就只是告別、訣別、永別而已?!
目光瞬間凌厲,木裴軒憤怒不已,為什麼沒人攔著她?為什麼讓她到這里?穆姨明明答應過他的,為什麼……
她在笑,只是笑容里的快樂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撐。
她說過︰越難受就得笑得越開心,何必讓敵人看見我的脆弱,教他們稱心如意?
終究,他成了她的敵人,在愛情灰飛煙滅之後。
從一開始他就想過這天,從一開始他就曉得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妄想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關系,從一開始……
是他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個「一開始」該有多好,那麼她還在山林里,一面采著茶葉,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愛情,可最終被他親手謀殺了。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憑什麼他敢收下她的愛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聲聲地,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念,川貝、枇杷葉、陳皮、沙參、茯苓、瓜蔞仁、遠志、蓮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姜、薄荷腦、蜂蜜、麥芽糖。
她承諾,要做出川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讓他再不必受肺虛之苦。
她說得大氣,「拿不到的藥材,我自己種,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健康安樂。」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想起來了,他說︰「你在我身邊,哪里都別去,我便安樂。」
他說得多麼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無法帶給他安樂?
隊伍來到近前,王府侍衛企圖把擋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開,木裴軒強忍咳嗽,用力跳下馬背,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兒摔了。
侍衛上前扶他,他借著對方的力氣站直,闊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終于見面了……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熱情地撲進他懷里,訴說著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過,再見面,要說一百次我愛你,讓他明白,她的愛情有多麼猛烈。
沒錯,既深刻又猛烈的愛情。
那時她認真相信,遇見他、愛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棄二十一世紀的生活與成就,用以交換他的愛情,相當值得。
可是,他的紅禮服,他身後的大紅花轎,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兩人定眼相望,心萬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臉變得更小,眼楮變得更大,大大的眼楮里面寫滿蒼涼,十六歲的小泵娘卻有著五十歲的滄桑。
強咬牙,他問︰「為什麼來?」
「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
「听說雲家姑娘是你親自求娶的?」她嘴巴問著,心底卻懇求著,不要承認,即便是事實也不要點頭,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兩人身分有如雲泥,而非愛情變質、他變了心。
看著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壓著似的,教他喘不過氣。
這些日子以來,唯有想著她,心方能輕松,她是他的川貝枇杷膏,可是他卻把她弄得這麼傷、這麼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淚崩。
見他不語,她低聲說︰「給我答案。」
木裴軒咽下哽咽,握緊拳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想殺人、想泄恨,想詛咒這可惡的老天爺!
他遲遲不說話,她陡然變得輕松。
「不是的,對不對?你並不想要這門婚姻,如果有一點點可能,你願意拋下一切,與我雙宿雙飛,對嗎?」
她對著他說話,講的全是漢語,圍觀百姓听不懂,只是為著她期盼的目光而動容。
她很清楚,不可在愛情面前失去原則,可是這會兒,她想……何必堅持一夫一妻,時代不同,人該入境隨俗。
于是她沖動了,握緊他的手,任由心去疼痛,她決定妥協,咬牙說道︰「木裴軒,你贏了,我輸了,我讓步,我退一萬步,好吧好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能當小妾,我都認了!」
木裴軒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天曉得他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強迫自己不將她抱入懷中。
她的自負、她的驕傲,她說寧願死都不能丟掉的原則,為了他……全數放棄?
木裴軒,你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憑什麼啊,一個病秧子、一個廢人,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肩膀的你,憑什麼得到她全心交付?憑什麼逼她放棄驕傲、全面妥協?
他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恨得想捅自己一萬刀。
深吸氣,他咬牙,板起臉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穆姨沒跟你講明白嗎?我是木府嫡子,在享這個身分帶來的富貴榮華同時,就得付出相對的義務,我無法和家族切割,我是永遠的木府七爺,娶一個好女人、為家族帶來繁榮興盛,是我打出生就該負起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