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哥哥,這是怎麼回事?」面對被官兵圍住的爹娘,她跑去顧思朝那邊,拉起他的袖角,細細的眉毛皺成了一個八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也眯了起來,擠得眼中的水花隨時都要滾出眼眶。
然而那只衣袖的主人甩了甩袖管,動作看上去那麼輕,甚至還有些美感。
可她知道那力氣其實很大,而且決絕,就那樣將她的手甩離了他,仿佛被她踫到是件多麼無法容忍的事。
「我有派人看住她房門,但她並不在房內,也不在這個府里。」顧思朝沒理會向他求助的莊綺雯,聲音平板地對莊老爺說道。
「騙子!你分明是想在女兒在面前羞辱我!還找什麼理由!」莊老爹雙眼充血,要不是有官兵圍著,怕是要沖過來將他撕碎,「好啊!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所有目的都達到了,你終于為你爹娘報仇了!」
什麼?什麼報仇?顧哥哥不是一直住在他家嗎?她爹娘說過,要視顧哥哥為己出,說他也是莊家的少爺,還教他知識,讓他打理鋪子,這麼多年了,都是這樣的,他們不是一直過得很好嗎?怎麼會有什麼仇恨,要找誰報仇?
莊綺雯本能地向顧思朝投去求救的目光,而她對上了一雙滿是鄙夷,寫滿了仇恨的眼。
莊綺雯眼淚一下掉了出來,死命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費力地用全身力氣問出簡短的一句話︰「為什麼?」
「雯雯,你要看清這個人!」莊夫人聲音沙啞,與平時的端莊大相徑庭,「這個人吃著咱們莊家的,喝著咱們莊家的,要是沒了咱們莊家人,早就餓死在路邊了!咱們教他讀書寫字,他卻一直在暗通外人,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毀了咱們莊家,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平時的順從全是裝出來的,他的心是黑的!」
「啊!」莊綺雯只覺得有股力量在推她,將她向後推去,于是她後退了幾步,劃開了與顧思朝的距離。
對于她的行為,他只是仍以那種厭惡的神情掃了她一下,不緊不慢地轉向了她的爹娘。
「當時沒讓我餓死在路邊,是你們最大的錯誤,當年我爹向朝廷進貢的古玉鼎是假的,引得我們顧家上下被滿門抄斬,念在玉行多年經營,因此和朝中幾位大人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丞相大人親自為顧家求情才留下了我的性命,可那時的顧家已是家破人亡,沒人願意和我這樣的人扯上關系,然後莊家收留了我做養子。」
莊綺雯第一次听到別人真正說起這件事,她只知道有一天顧家出了事,卻沒人告訴她是什麼事。
連她都知道欺君之罪的嚴重性,顧伯伯不可能不知道,而他在玉器這行幾十年,怎麼會在這尤其需要慎重的事情上出了錯!只怪他利欲薰心,一旦得到皇帝的嘉獎便前途無量,是這誘惑讓他甘心冒險嗎?
「那為什麼……」她剛問出聲,便又被顧思朝一個凜冽的神情嚇得閉了嘴。
「我爹娘慘死,莊家便能順理成章接手無主的玉行,收養拜把兄弟的遺孤也能得到同行人的美譽,為之後在成為玉行的新主人掃開了一條路,雖然我死了最好,但這麼想來,就算只留我一人的性命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呢。」顧思朝的話里沒有得意也沒有失意,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般冷靜,唯一的表情是他冷漠的面孔上那淡淡的笑,「身為當年偷換了玉鼎的人,這算盤打得倒也真是精明得很啊。」
「你胡說!」莊綺雯大叫起來,「我爹才不會干那種事,明明是你爹自己不好惹火上身!」
「啪!」響亮的巴掌甩在莊綺雯稚女敕的皮膚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肉被燒起來一樣,從小連被大聲責罵都很少的她,怎麼想到會被人這麼對待,好像是對待一件不稱心的物件,一塊路邊的小石子。
她疼得連淚水都凝固在眼中,腦袋里嗡嗡直響,以為會就這麼昏過去,偏視線越來越清晰,猶如夢境的現實,她爹,她娘,她最最喜歡的顧哥哥……
「莊家人都是一個德行。」顧思朝冷冷地說。
「你打她……你竟然敢打她!彼思朝,我這條老命今天跟你拚了!」莊老爺說著就要沖過來,被周圍的官兵合力壓住。
這時,一直在一邊的衙役頭兒才適時地控制了一下場面,對顧思朝說︰「顧少爺,人我就先帶回衙門了,有什麼事到衙門再說吧。」
彼思朝點點頭,官兵得到指示將莊家兩口壓制住,準備押送回衙。
「官爺!你不能听別人的一面之詞就抓我爹娘呀!」莊綺雯撲向那衙役頭兒,後者也很為難的樣子,一方面同情她,但又毫無辦法。
他嘆口氣,而就是這一個嘆氣,莊綺雯的心瞬間停跳。
是真的……她意識到,顧思朝說的是真的……
「我爹……我娘……會怎麼樣,你們會怎樣對待他們?」她追問,但沒有得到答覆。
就在這時,一只本無比熟悉的大手按在她的頭頂上,讓她從頭頂到腳尖涼了個透。
她听到那個毫無起伏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對著她的爹娘說︰「我會像你們對待我一樣,把你們的女兒留在身邊,別擔心,我會將她等同家人看待,給她請最好的先生學知識,就像對我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听上去的貼心的話,卻引得莊家兩老撕心裂肺的叫罵。
莊綺雯覺得自己一定是死了,就在她踏進莊家大門的一瞬間,她身為莊綺雯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而剩下的人生會是怎樣?
頭頂那只冰冷冷的手,無聲地傳遞著一個資訊。
她再也不是自己的主人了。
第2章(1)
卑形木門開啟,鐵鏈拍打著木板發出不規律的雜響,門內的莊綺雯稍微適應了一下外面的強光,這才邁步出來。
「莊姑娘,這都四年了,你還是堅持每月來探視一次,真是難得。」給她開門的官兵說︰「關在咱們這的人,什麼時候能出去都不一定,好多都是干脆被家人放任不管,最後病死在獄中,雖然也都是些不值得可憐的人,但有時瞧了還真叫人心寒啊!」
莊綺雯笑了笑,從袖出拿出一些碎銀交到官兵手里,說︰「麻煩官爺了,我爹最近頭疼病又犯了,還煩官爺多照顧下。」
「放心吧,每次都收你的銀子,也怪不好意思的,你家老爺子的事你放心,只要不是上面下令,我一定保證他吃飽睡好,不會為難他!」
「那就勞煩您了,我下個月再來。」
從府衙大牢出來,莊綺雯又匆匆忙忙地往家趕,穿過熱鬧的西街時,頭也不抬只專注于腳下的步伐。
這條從顧家到府衙大牢的路,她已經走了四年,就算閉著眼楮也不會出錯。
四年前,衙門的人從她家的地窖里,搬出了當年本應獻給皇帝的玉鼎,加上他人指證他爹在掌管玉行時期,暗地里進行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他爹被關進了死牢。
後來還是在顧思朝的求情下,打通了一些官員,又將他爹從死牢里移到了重犯的牢房。
她娘在被抓走的第二天心病按發,突然去世。
而顧思朝不讓她爹死,並不是出于什麼好心,她知道,他是覺得就這麼讓她爹死了太便宜他了,他要看著自己的仇人活著受罪,對他來說,莊家人是毀了他一切的仇人,這筆帳他要莊家一點一滴的償還。
于是他留了她爹一條命,並且同意讓她每個月去牢內探視一次,就是為了讓她爹親眼看到,自己的女兒是怎樣替他承受上一輩的恩怨的,拿她當報復對象,遠比直接要了她爹的命要有效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