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知道女子的細微心事,更不知道朱紫薇的夢想是嫁個老實的男人,家世不必太好,上無婆婆,下無難纏的妯娌,守著自己的小日子活到老。
雖然陸敬家有寡居多年、撫養他成人的娘親,下有一個小泵子,家業薄弱,一處沒什麼出息的莊子,一間賃人收租金的小鋪子,最後就是他們住的那套兩進院子,可相看來相看去,陸府是最接近她夢想的人家。
案母親是反對的,覺得陸家配不上她,可是拗不過女兒苦苦哀求,還是允了這門親。
成了人家媳婦的她為了和婆婆、小泵子和睦相處,做飯、洗衣、收拾屋子、灑掃庭院……當小姐時沒做過的事情都做了個遍,她生性聰明,又學得專心,陸夫人略加指點,她就能舉一反三,一手菜做得美味無比,連鷓鴣天最好的席面也抵不過她的水平,婆婆甚至大方的交出了掌家權。
她以為這般賢良孝敬、事事依從,要和陸敬過白頭偕老的日子並不會太難。
可惜現實潑了她一盆冷水,拿了掌家權她才知道陸家是怎麼一個填不滿的窟窿,陸夫人為了讓唯一的私子能出人頭地,從小暴養他讀書、進學,一路考試,幾乎花去半片家產,他們事事省,樣樣撙節,嚴苛到近乎小氣的地步,會看上朱家,全是奔著朱紫薇的嫁妝來的。
接手陸家的財政,她才明白婆婆交出當家主母權力並不是尊重她這媳婦,而是想甩了手里的燙手山芋。
朱紫薇沒辦法,自然是得拿出私房錢貼補家用,偶而回娘家也不忘打秋風,一心向著婆家的女兒讓年老的父母逐漸涼了心。
這不打緊,人家說長嫂如母,小泵子的婚事也落在她頭上,不但要求人品不能太差,家世不能太薄,嫁妝呢?自然得由她這嫂子去想辦法。
為什麼?她明明是有兄長有母親的人……
嫁為人婦,身為人母的生活其實也沒多久,夫君好高騖遠的本性便曝露出來,他說自己這庶吉士實在當得憋屈,大材小用不說,處處看人眼色,還只領那麼點俸祿,零花都不夠,翰林這清水衙門,他待不慣!
她苦口婆心的勸他,他還年輕,腳踏實地做事,上峰總會看見的,一次兩次,他不耐煩了,推搡了她一把,怒斥她沒有拚搏,哪來的榮華富貴?
她以為積極向上是沒錯,但是一步登天就是妄想了。
男人若是沒有家世身分做倚靠,那麼就得自己籠絡人脈,尋求自己的資歷,拚搏沒有不好,可拚搏之後呢?你還得要有本事守得住得來的成果。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夫婿,而是認為陸敬的能力還不到那里去!
陸敬伸手向她索討嫁妝中的一只竹筒,竹筒里放的是據說是可以承載萬石的樓船圖紙。
她的父親雖是翰林編修,四代以前卻是造船工匠技師,這份圖紙據說是先祖們嘔心瀝血的成果,希望後代子孫能再度出現足以支撐起朱家敗落造船業的人才。
只可惜,四代以降,枝葉還稱得上茂盛的朱氏一族,士農工商皆有人才,卻硬是沒有一個能將這份祖業延續下去,到了朱曰向這一代,他安貧樂道,妻子替他只生了這麼個女兒,既然是掌上明珠,便毫不吝惜的將價值連城的圖紙當作嫁妝給了朱紫薇。
陸敬將樓船圖紙獻給了當今聖上,那時的皇帝登基沒多久,急需做點什麼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收到陸敬的獻圖後龍心大悅,當著朝臣的面將他拔擢成了從五品的翰林侍讀學士。
朱高知道女兒將祖輩的樓船圖紙讓陸敬獻給了皇上,只長嘆了一聲,回家後為了避禍,藉病辭官和妻子回了老家,對朱紫薇的事再也不聞不問。
他身為皇帝臣子,有這麼好的寶物卻沒有拿出來進獻皇帝,反而是女婿把這東西捅到了明面上,皇上要是追究下來,可是一條明晃晃的大罪。
他也感嘆女兒不懂事,那樓船可是可以世代傳家的東西,她卻眼皮子淺的將之給了陸敬,唉!
如果說官員大小臣子是一個勁往前鑽的小狐狸,那麼皇帝就是搖著尾巴的大狐狸,別瞧他是個九五至尊,他也煩那些臣子聯合起來扣他無功亂賞的帽子,他賞給陸敬的位置既沒有頂天,也不算太差,距離正五品大學士也就一步之遙,只要他肯努力,三五年後誰說坐不上那位置,至于布帛金銀打賞那更不在話下了。
而人的是無窮盡的,嘗到甜頭的男人還想要什麼?
就是繼續往上爬。
于是,他回家和母親細細謀算,岳父這條路算是走到底了,能利用的都利用盡了,他想更上一層樓,除了借助更有力的妻子娘家力量,別無他法,他相貌不差,再得一門得力的岳家後援,好像也不是不能。
這種事情不論他們計劃的如何縝密周延,終究還是要知會還在職任內的糟糠之妻。
朱紫薇沒想到成親也不過幾年,她心目中老實忠厚的男人變得她都不認識了,自己人財兩空,還要她讓出正妻位置,最後不會連出生沒多久的兒子都要喚叫別的女人母親了,她心如死灰,卻也不肯同意。
她的堅決反對換來冷淡奪權,甚至因為觸怒陸敬最後夫妻分房,她被丟到最偏僻的小院去自生自滅,受到的待遇比最低賤的奴才還不如,心灰意冷的女人這才大徹大悟,這個她看走眼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語里是摻著無數算計的砒霜。
淚流干了,心痛到麻木,她假意向陸敬表示自己想通了,想回娘家與父母商量如何行事比較不傷彼此顏面,但唯一的要求是孩子要歸她。
子嗣還不是陸敬人生中多麼重要時事情,他還年輕,要孩子,只要有女人,多的是機會。
他見妻子想通,覺得機不可失,再者夫妻這些年她從未對他使過任何心計,為了讓她覺得自己也不是那等無情無義之人,自是很爽快的允了。
他沒想到的是,以為不知心機為何物的妻子出了陸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