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鳳緩緩地從地上爬起,輕聲地再道了聲歉,便從這個空間消失。
屋里除了靖剛,不再有其它人,而那天就連在巷口,都能听到某個男子哀戚的哭聲,久久不散。
第10章(1)
十五年後——
嚴家的門鈴在除夕夜開飯的準點響起。
「小痹乖,開個門好嗎?」在廚房張羅著的杜甄華向廚房外大喊。
「好!馬上去開!」嚴蓳聆應聲回答,馬上甩著兩條辮子去開門。
杜甄華在廚房听到大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就是女兒喊著——
「是厲軍叔叔、若寶阿姨,還有樊女乃女乃。他們有帶弟弟妹妹來唷!」
杜甄華一听,馬上兩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就要出去迎接。
而剛好把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的嚴子衛從書房里出來,行經廚房時,對老婆說︰「你忙,我來就好。」
杜甄華笑著點頭。
第一世身為二皇子,在這一世也是幾經波折,好不容易最後圓滿解咒的樊厲軍,已經定居日本好一段日子,與親親老婆經營著寵物復合式民宿,每逢過年,總是會帶著養母一起回來台灣待個幾天。
昨天他們就從日本來電,說要帶著孩子來一起吃年夜飯。
嚴子衛招待他們進屋,樊家兩個讀國小的孩子,一看到比他們年長的嚴蓳聆,開心地把從日本帶來的零嘴和玩具掏出來分享。
雖然這一世是沒有血緣的兩家子,但緣分卻又將他們連結在一起,命運的安排有時候看似殘忍,有時又無比寬容。
「你的民宿生意如何?」飯桌上,嚴子衛問樊厲軍。
五官陰柔的樊厲軍笑著回答,「還好,不忙也不閑,打算重新裝潢,只做寵物旅館就好。」
「呀!為什麼?」杜甄華問。
之前去日本時就去住他們經營的民宿,不但舒適又很有特色,非常適合小家庭去呢!
樊厲軍微帶著怒氣回答,「避免閑雜人等來教壞我的孩子。」
東方家族的兄弟動不動就來包吃包住,搞得整棟民宿像軍火大本營一樣,他兒子和女兒不到五歲就知道什麼是手榴彈了。
縱使他曾經是殺手,但他已經不殺人很久了,無奈從小養他到大的東方家族殺手組織愈做愈大,東方後羿自以為很照顧兄弟的每年兩次包下整個民宿,不是提供員工海外旅游之用,就是到日本去狙擊目標時用。
有一次他發火地對後羿說以後只做寵物旅館,要東方家族的殺手弟兄們能離多遠就多遠。
結果,厚顏無恥的後羿居然仗著自己是殺手組織頭頭的身分,直接回他,「我是沒差,改成民宿,就喂那些兄弟們吃狗糧,他們不會介意的。」言下之意就是會繼續打擾。
嚴子衛搖頭笑嘆。人家說「孟母三遷」,但踫到這樣的後台也不知道要遷去哪,感覺很難回頭是岸。
就在吃得正熱鬧之際,嚴家的電話鈴響。
嚴蓳聆跑去接听。「喂?是、是,是的,是我叔叔,請等等。」
話筒稍稍拿離,嚴蓳聆轉身對著大人們說︰「爸,是警察局,靖剛叔叔又鬧事了。」
吃得正盡興的一家子,大家都放下筷子。
以前是基督教育幼院院長的樊女乃女乃先在胸前比了個十字,然後就對嚴子衛和樊厲軍說︰「趕快去吧!剩下的我們女人自己來。」
于是女人們很有默契地站起身,將男人們的碗筷收拾收拾,空出更大的空間,然後調整一下孩子們的位置便繼續用餐。
而男人們則重新穿起外套,一起走出嚴家大門。
「我開車,坐我車一起去。」嚴子衛說。
樊厲軍自是沒有異議,言听計從地跟在嚴子衛身後上了車。
兩人來到警察局,已經打過好幾次照面的轄區警官兩手交叉擱在胸前,看著嚴子衛的眼神表示,「又來了。」然後眼神瞄向一旁椅子上,喝得爛醉如泥,又滿身是傷的靖剛。
嚴子衛比較常看到這個樣子的他,所以只是向警官點了點頭,並不訝異。
樊厲軍卻皺了皺眉頭。雖然只是皺個眉頭,但他可是見過多少腥風血雨的退休殺手,表示眼前的靖剛對他來說有多令人「大開眼界」了。
「他怎麼回事?」樊厲軍問。
「你不常看見他,所以還不習慣。自從高娃小姐離開之後,他便逐年變本加厲,本來煙酒不沾的標準好男人,現在倒是鎮日買醉打架滋事。」嚴子衛嘆「口氣。「我去交保釋金,你幫我把他抬上車。」
嚴子衛熟門熟路地處理完所有流程,兩人決定先不把他載回家,免得一票女眷看了擔心,孩子們看了驚心。
打個電話報備完後,他們買些下酒菜轉往沿路會經過的河堤,陪這第一世的兄弟在外吹風過年。
靖剛現在無法過幸福的生活。其實他沒有醉,只是常常任自己麻痹了知覺而已。
當兄弟們架著他來到河堤,他只是靜靜地望向天空。
「這回又是跟誰打架?」兩人坐在靖剛身旁,嚴子衛開口問道。
「一個大學生,從高慕集團助養的基金會家庭長大,不好好念書,對國小生勒索,所以我就出手了。」
樊厲軍听了,看向嚴子衛,眼神表示︰那也還好啊!比起我以前對別人做的,簡直是成人版跟兒童版的區別!
然而嚴子衛說︰「呵,以前的靖剛可不會如此,他會先曉以大義一番,然後再看看是不是對方還缺什麼,才導致行為偏差,最後一次補足,還堅持不留下聯絡方式,貫徹『行善不為人知』的聖賢精神。」
當事人听了,不以為然,低下頭,又抓來一瓶酒喝。「現在的靖剛明白,想要什麼就該自己爭取,別人的好不是平白無故或有義務要給的。」說這話的靖剛,那憤世嫉俗的樣子,早已失去了當年陽光般的燦爛笑靨。
「你現在不是在過你的人生,你是在效法你心中那個高娃暮的所做所為啊,兄弟!」樊厲軍拍拍他的肩,直言不諱,「回不來的就是回不來,你繼續這麼活下去,沒有意義。」
是啊!一點意義都沒有!靖剛點點頭。「我知道,我真不想這樣活下去,但又不能去死。」
他閉起雙眼,淚就這麼流下來,洗刷過臉上三天兩頭就找架打出的傷痕,還有經過歲月累積出的滄桑。
他是刻意讓自己不好過。
他們都明白,靖剛說「不能去死」不是不敢去死,他巴不得可以爽快地了結自己生命。
他們不禁在心中感謝那位犧牲自己好解開靖剛身上詛咒的高娃暮,有讓銀鳳轉達她的遺願——
不得輕生。
沒辦法過得幸福,又守著承諾不能結束生命,對靖剛來說,這似乎成了另一個詛咒。但不管如何,至少保住了這個兄弟。
樊厲軍挨近靖剛的身旁,攬著他的肩。「已經十五年了,夠了,你必須慢慢振作起來,因為這是你欠高娃暮的。」
靖剛淚流得更凶。「我、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沒辦法不恨我自己……沒辦法不想她……」
樊厲軍拿走他手中的酒,也喝了一口。「那就繼續恨、繼續想,但同時也要振作。就算你一輩子都活在心痛當中,也要裝出『過得還不錯』的樣子。因為,她在你愛上她之前,不也是這麼努力裝的嗎?」
樊厲軍的話讓靖剛歇斯底里地大哭,也讓旁邊兩人紅了眼眶。
他們也曾刻骨銘心過,只是比靖剛幸運一點,最後守住了愛人。
所以他們不敢叫靖剛放下,因為誰都知道,放不下。
那天靖剛回到家後,在外頭每家每戶放著恭賀新喜的歌聲當中,他砸毀了所有家具、打破了所有鏡子,直到自己因為對牆壁發泄用力過度而讓手腕骨折後,才將自己摔到滿是細碎玻璃的床上,在痛苦中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