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她轉身回房,徒留靖剛一人在外瞪視著房門。
餅了很久,躺在床上卻還未睡著的高娃暮,才听到對面房門被用力甩上的聲音。
她閉起眼,想從他這幾世來不斷與她對立沖突的過程中,試圖退一步去認同他的說法,試圖相信自己,的確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壞人。
然而,腦海里出現的畫面,從還在北國小時候開始,即便身為公主,年幼的她就要懂得防人自衛,否則,就連爸爸的親兄弟,都有可能為了自身利益,隨時取他們的性命;到了被惡魔偷走了屬于她的歲月輪回和時間後,在這幾萬年下來看遍的世俗百態,她不覺得自私自利有什麼不對,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包正確地來說,這世界上不分「好人」「壞人」,而是分成「聰明人」和「笨蛋」,又或者可以說是分成「強者」與「弱者」。
不論在什麼時代,不都是強者才有資格決定局勢,不是嗎?
為什麼總有些人不想辦法變強,反而怪起她呢?
還記得某一世,他為了一個單親媽媽因為還不出跟她借的巨款而跟她翻桌,甚至大打出手,他罵她殘忍、沒有人性,又不缺錢,為何不能給個舉手之勞把那些借款一筆勾銷?
而她堅持要那個母親連本帶利還完錢的下場,就是他們兩個—一個帶著累世記憶、一個活在這世上七萬多年—因此拼斗個你死我活。
最後是誰贏了?沒有,最贏的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那個母親。
因為那一世的靖剛用他的積蓄幫忙還了大部分欠款,不用懷疑,一個擁有累世記憶的人,打出生那天就知道怎麼投資操作股票是很正常的事,而她拿錢拿得心不甘情不願。靖剛不知道的是,當他和那個母親在那一世離開人間後,那個母親的孩子成了通緝犯,販毒、詐財,樣樣都來,只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必須付出代價去爭取的。
所以,自私有什麼不好?
第1章(2)
回到自個兒房間的靖剛氣極地一拳打在牆壁上。
他月兌下外衣,轉過身,從鏡子中看到那個紫藍色惡魔印記,多想拿把刀刨了它,讓詛咒消失,但那是天方夜譚。
七萬多年的輪回轉世,她讓他見識到一個人到底可以可惡成什麼樣子!
第一次轉世,東方國土已然由她統治,她廢除所有與她對立的皇室規定,甚至將反抗的百姓驅逐在國土之外,任他們自生自滅。而一些斗膽進諫的臣子,不是被拔了官職,晚年淒涼,就是入獄服刑至老,不得善終。
由于惡魔的詛咒,他每一次的轉世都必與她有所交集,就算他千方百計地想要遠離她或使她遠離,但不管怎麼做,命運的線像是早就替他們倆打了一個大大的死結,不管怎樣都解不開。
既然注定糾纏,于是他努力要扭轉在她手下發生的一切憾事。就算他的記憶不會隨著輪回而歸零,但身體、財富會。對一個每世都要從頭開始的他來說,如何去抗衡不受時間限制的她呢?
「佃農的生活已經很苦了,你為什麼還要提高佃租,他們怎麼過得下去?」
某一世,他對身為大地主的她如此說,希望她可以體恤那些辛苦工作的農家百姓們。
那女人不改冷酷高傲的模樣,回道︰「要活下去,就想辦法,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怎麼有人可以完全不顧他人,自顧自地在這土地上活著呢?
「難道你完全沒有同理心?」他憤怒問道。
「同理心?我就是認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天理,所以才一直奉行到現在。」
她說得振振有詞,他卻听得義憤填膺。
她可以冷眼看著別人受苦受難,完全不受一絲影響,但被詛咒得生生世世與她糾纏的他,卻每次遇到,心痛一次。
「就不能讓我入畜生道嗎?」心灰意冷的他,在一次入地府時,問著文判。
他以為,若可以不用生而為人,是否就可以擺月兌與她的糾纏?
正在翻閱生死簿的文判看了他一眼,笑說︰「世人都以為是做了什麼錯事才入畜生道,事實上,就是因為魂體還帶著罪,不夠潔淨,才打入人道。你,還有得受,別妄想了。」話說得直白,一點希望都沒給他。
「那可否請孟婆給一碗雙料的孟婆湯?」意圖很明顯,他以為孟婆湯無敵,惡魔的詛咒會拿它沒辦法。
誰知文判給的答案更令他絕望—
「基本上,在你來地府的第五次之後,孟婆給你的就只是一般的茶,她要你別浪費她辛苦熬制的湯藥。」反正喝了也沒效。
世道很亂,地府很擠,能趕快投胎的就不要混在這里,所以孟婆湯常常供不應求。
靖剛皺眉,怎麼這麼不敬業?
「難道惡魔的一句話大過閻王定下的輪回規則?就任我這麼每每來地府過過水,然後帶著累世的記憶重返人間,這樣不是壞了因果、亂了命定嗎?」他忍不住開口。
相對靖剛的激動,文判只是再一次輕笑,「命定跟因果,世人很難參透。倒是惡魔與閻王的關系……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下棋呢!」
文判看著靖剛鐵青的臉色,心底暗自搖頭,還帶著點慶幸。
若當初惡魔下的詛咒是連那個高娃暮都跟著靖剛一起來到地府,怕是不會像靖剛這樣一問再問,問完還不死心地從旁想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她鐵定是直接搗了地府再說。
「來,時間差不多了,入輪回道吧!」文判催促他。
舉足準備跨進那道光的靖剛,回頭看了眼文判,問︰「為何一樣擁有累世的記憶,而且擁有同樣的緣分,卻要我入輪回?意義何在?」
文判只給了他一記莫測高深的微笑,然後舉起手推了他一把,笑著與他說再見。
呵,就算是同條路也能走出不同的結果,因為真正的道路不在人生,而在心中。
于是,歷時九個多月的胎程,再次呱呱落地,他一樣不哭不鬧不吵,朱家人比照前幾世的父母親,首先懷疑他成長遲緩。當他生理功能進入到能走的階段,便能寫能讀時,就堅信他是個天才兒童,然後整個學習階段就是一直三級跳,中間順道再次與高娃暮續前緣。
同樣的戲碼上演多次,某方面來講,他認命了。當朱爸爸朱媽媽買地要蓋房子而發現地主是高娃暮時,他連勸說父母另謀他處的話都省了,因為—
還記得某一世,當他發現高娃暮即將與他比鄰而居,他從北部怒遷到南部,結果新家被縱火犯給燒了,而他看中哪間新屋,哪間新屋就被人早一步買走。他甚至搬離台灣,結果害得雙親在國外被街頭幫派火拼時給誤傷斷送性命,那一世雙親臨走前的遺願是︰葬在家鄉。
好吧,住就住,反正現在這個時代,就算是家人也都可能因為早出晚歸而一年見不到幾次面,鄰居算什麼呢?
只是,這個孽緣要羈絆得多深,才有辦法鄰居變同居,陌路人變成利益關系人?總有辦法搞到他們同居,總有辦法弄到他們在生意上巧合的互有往來。
他發現,他最厭惡的人是高娃暮,而最大的敵人,卻是命運。
「你再說一次?為什麼一定要住進我家?」
「因為我家有鼠患。」
「同一層樓,我家就沒有?」而且她住的地方改裝得跟堡壘沒兩樣,這樣老鼠還跑得進去?
「我也很想知道。」
「那你可以去住飯店啊!」
「我不只去住,我還買下了飯店,但昨天氣爆,毀了,你沒看新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