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很隨便、很敷衍的名字,但是……能成為她的親人啊?是她只要付出就會覺得幸福的「親人」。
他沒回答,卻眉毛勾起,眼底含笑。
孟孟覷他一眼,將頭靠回他的肩膀,兩人的視線又落在同一個點上。
那個油漆剝落的橫梁上彷佛還架著秋千,秋千上坐著一個鬧騰的小女娃,她笑著,銀鈴似的笑聲回蕩在兩人耳邊。
第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2)
從惡夢中驚醒後,孟孟再也睡不著。
風在窗外刮著,從牛後起就下著綿綿細雨,而越落越大,打殘了滿院鮮花,明天醒來,她肯定會听到瑗瑗囔個不停,瑗瑗好不容易等到鳳仙花開,要染紅十片粉女敕指甲。
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有點淒涼,屋里的燭光被從窗紙裂縫中透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滅,氣氛有點詭異,但孟孟卻覺得溫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邊有一個好看到讓人心悸的男鬼在,這一刻,她竟然有淡淡幸福感。
「鳳三,鬼都不必睡覺嗎?」
听見她的問題,他翻白眼了,「我以為,對鬼,你比我有經驗。」
「我又沒當過鬼,何況陸爺爺、于叔他們才不會在夜里找我。」人家都是知禮守禮的「好鬼」。
他不接話,話題就此斷掉。
她吐吐舌頭,有些尷尬。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他幽幽間一句,「為什麼老作惡夢?」
她咬唇,不知道從哪里回答起。
餅了須臾,他又問︰「你被人傷害過,對不?!」
孟孟訝然心驚,猛地轉頭望向他。
他敏銳得讓她無從招架。孟孟不懂,為什麼他總能看透她的心思?為什麼他總能挑起她不敢想、不願想的事?
目光膠著間,誰也不願意先開口,他有他的固執、她有她的倔強,兩人僵持著。
最終,連鳳三自己都感到意外,因為從不顧慮別人感覺的他,居然選擇退讓。
「不想講就算了。」
讓步令他覺得尷尬,而尷尬對他而言是陌生經驗,大概一直以來,只有他讓人尷尬的分。
不再與她對峙,鳳三身子一飄,飄到橫梁上,身上的長衫隨著吹來的夜風輕輕擺動。
躺在床上,孟孟沒有動怒,反倒勾起薄薄的笑意。
仰頭看著梁上的鳳三,他長得太好,若非身分顯貴,這樣的容貌必會教他吃盡苦頭。她不確定他的身分,但他的氣度絕非一般人,若他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那麼她會為他少吃些苦頭感到欣慰。
孟孟拉過棉被,把自己裹緊,陳年往事在腦海里盤踞。
很多年了,她嘗試不再想起,她相信善念可以解除心底的陰影,相信再多的害怕與震撼終將成為過去,可是……他只用一句話就解除封印,讓那份恐懼再次現形。
突然間,孟孟明白,恐懼始終存在,它並沒有成為過去,只是受到壓抑。
長長吐氣後,她慢悠悠地把那件連母親都不曉得的事,緩緩說出口,「那年我十歲,街坊鄰居都說我長得這樣好,可惜不是出生在門大戶,否則定可以進宮當娘娘。」她淺淺笑著,刻意說得好像很輕松,試著不讓自己狼狽。
「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的娘娘,你的容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比丑陋贏三分。」他冷冷一笑。
這樣直白的批評,哪個女人受得住?嘴巴真壞!
不過孟孟不在乎,從那之後,比起容貌,她更在乎平安無事。
「也許吧,鄉下人見識不廣,沒見過真正的美人。」她咬唇,又頓住了,要開口真的有困難。
他接收到她的不安,目光與她對上,接著毫不遲疑地翻身下梁,側身躺到她身旁。
身邊多了幾分溫暖,心頭那把鎖自動解開,抬眼望著他,她的淡定出現裂痕。
「後來呢?」他問。
「那天我要去李大娘家里抱一窩雞仔回來養,娘的身子不好,得常喝雞湯,雞肉貴、雞仔便宜,因此我家後院經常養著二、三十只雞。出門不久,我遇見兩個陌生的男人來問路,我轉頭為他們指路,可下一瞬我就失去知覺了。」
「再次清醒,我發現自己被丟在一個山洞里,山洞中還有個女孩,年紀比我大幾歲,她就是你說的那種比上有余的真正美女,五官精致,肌膚白皙,那雙眼楮能勾人魂魄似的。她的美貌令人別不開眼楮,只是她雙眼無神,衣服被撕裂了,身上瘀青斑斑,兩腿之間流著血,她……」她深吸口氣,只覺得那一慕彷佛又回到眼前。
鳳三點頭,他明白女孩遭到什麼對待。「後來?」
「那些壞人想抓一批貌美的女子賣到南越,南越人比起女子貞潔,更在乎女子容貌。听他們說,中原女子在南越朝廷掀起一股風潮,好似有地位的男人都需要有幾個漂亮的中原女子來襯托身分。」
「他們在你們面前談論這種事?」
「喂,無所忌憚地,許是認定我們逃不出去了吧。」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們持續喂我們吃藥,藥讓我們全身乏力,無法逃跑。那個晚上……」她用力吸氣、用力吐氣,試著不讓自己恐慌。
他伸手輕輕攬住她,不該存在的溫暖出現了。
孟孟微微一笑,把自己埋進他懷里,這時候她需要安慰。
「那個上,其中一個匪徒想對我做同樣的事,我很害怕,企圖求救,可是喊出來的聲音細如蚊蚋。我轉頭看向那個漂亮女子,竟看見她……」再吸口氣,她艱難說出,「她眼底帶著一絲興奮,彷佛、彷佛……」
「在看好戲?」他捺下她的話,「倘若你失身,她便覺得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個可憐人,她不是在看好戲,而是在期待著。」
孟孟詫異,他怎麼能總是這樣精準、精闢地剖析人心?
「另一個匪徒開口說︰「你敢踫她?柳葉村民傳說她是觀音座下的玉女,你不怕被天打雷劈的話,就玩吧!」這話令他猶豫了,那個匪徒又把我出生那夜滿院子的桂花于非季節時怒放的事說了,也提及惠致禪師的話。後來那人悶悶地說︰「算了,不就是想樂樂,什麼玉女,姿色還不如千金小姐。」話說完,他就一把拽起那女子……」
孟孟說不下去了,全身微微敷抖,那樣的場景對一個十歲的丫頭而言太驚心動魄。
他環住她,手心輕輕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
她感覺到了,在輕拍間漸漸地不再發抖,氣息也緩緩地趨于平和。
「我知道她恨我,因為她沒有看著在自己身上肆虐的男人,卻狠狠地瞪著我,想把我撕裂似的。」
「然後呢?」
「趙姨出現了。」
「趙姨是誰?」
「一個亡靈,自殺而亡。她在相公死後,與女兒相依為命,公婆見她生的是女兒,不甚重視,妯娌怕她分了家產,往她身上栽個婬亂罪名,把她趕出家門。趙姨沒有被命運打倒,帶著女兒賃屋而住,靠著一手好廚藝,擺攤子養活兩人。
「沒想到她的女兒被壞人拐走,接踵而來的磨難沒壓倒她,但女兒的失蹤徹底打垮她。
遍尋不著女兒,她萬念俱灰、懸梁自盡,因怨念太深,在人間徘徊流連將近二十年,竟也讓她修練出幾分本事。見匪徒對女孩做出那樣的事,她忍無可忍,怒氣大盛,鬼魅現形,嚇得匪徒連滾帶爬地沖出山洞。
「我見匪徒離開,盡避手腳無力,還是掙扎著想帶女孩逃出山洞。趙姨告訴我那女孩的家人已經找來了,因此我奮力背起她,跌跌撞撞間,在趙姨的引領下朝女孩家人在的方向走。我救了她,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