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嗎?」她有些訝異,「可這會子……公子能到哪里去?」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除了青樓就沒別的地方去。」他翻翻白眼。
紫芍壯著膽子道︰「公子可敢帶奴婢一同去?」
「怎麼,想監視我?」穆子捷無奈地道︰「你啊你,也罷,讓你跟著吧,省得你在娘親面前亂嚼舌根。」
所以他同意帶著她了?她倒好奇他平日整天在外亂溜達究竟在做什麼,今兒定要仔細瞧一瞧。
「去元錦街吧。」穆子捷對車夫吩咐道。
第三章 多年前的一面之緣(2)
元錦街?紫芍心中不由一緊,那邊正是她家,穆子捷去那里做什麼?
「怎麼了?」穆子捷察覺到她神色有異。
「公子真要去元錦街?」紫芍咬唇道︰「奴婢……听說那里不太吉利。」
「怎麼不吉利?」他反問。
「元錦街本是北松王府所在,」她吶吶道︰「奴婢听說北松王爺做了壞事,如今北松王府府里全都荒廢了,夜夜鬧鬼。」
「你這丫頭怎麼連這個都知道?」穆子捷挑眉,「看來真是听了不少戲文。」
「奴婢也是听府里的嬤嬤們閑聊的……」紫芍頓了頓,試探道︰「公子真要去那里?為何?難道公子認得北松王爺?」自從她家出事後,京中人人對元錦街避之不及,都覺得忌諱,這穆子捷卻偏要去那,實在古怪。
「倒是不認得。」穆子捷搖頭。
這就更奇怪了,紫芍不解地看著他。
「你既然听了嬤嬤們的議論,應該知道北松王被抄家一事是我父親一手辦的。」穆子捷道。
「嗯。」紫芍點了點頭。
「那夜父親在那里掉了塊隨身玉佩,一直沒找著。」他解釋著,「我想著去尋一尋,說不定尋到了,也能讓父親高興高興。」
原來如此,不過小事一樁,倒害得她心中翻江倒海,勾起思緒萬千。她道︰「公子知道討侯爺高興,姨娘也會高興的。」
「那你這丫頭就隨我一道吧,你眼楮亮,幫忙找一找。」
「是。」紫芍應道。
舊日的痛楚忽然在胸中有如百爪撓心,她卻只能鎮定而乖巧地微笑著,生怕露出半點痕跡。
車輪轆轆,沒過多久,馬車便停在北松王府門前。
從前這里有多繁華,此刻這里便有多蕭索。門上封條未揭,石獅子旁仍留守著幾個清閑的侍衛,一群麻雀自屋檐上飛下來,落在門階處,曬了一會兒太陽,又一一飛走。
門可羅雀便是這個意思吧?
「二公子。」留守的那些侍衛顯然是定遠侯手下,認得穆子捷,見他自車上下來,他們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行禮。
「本公子要進去尋一件父親落下的東西。」穆子捷問︰「可否行個方便?」
「這大門上貼了封條,屬下們不敢妄動,」侍衛們提議道︰「二公子不如從側門進去方便些,只是委屈二公子了。」
「好說。」穆子捷點了點頭,叫一名侍衛領路,與紫芍一道自側門進入北松王府。
在那個殺戮之夜以後,紫芍還是第一次回到這里。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溫暖又干淨的所在,此刻像死一般寂靜,盡避尸體都已埋葬,血流也已風干,她仍然覺得這里處處都是恐怖的氣息,空中有殘留的血腥味,仿佛風一吹就會鑽入她的鼻間,也許這是她的幻覺。
「發什麼抖啊?」穆子捷回頭看著她。
「奴婢……」紫芍顫聲道︰「奴婢怕鬼……」
「大白天的哪有鬼?」穆子捷寬慰道︰「別怕,跟緊我。」
紫芍碎步上前,緊隨著。
陽光照在游廊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說來奇怪,藏到他修長的影子里,她滿懷恐懼的心忽然鎮定了,又或許是今日的陽光太過溫暖,驅散了她些許驚惶。
「二公子要尋東西估計沒那麼容易。」領路的侍衛道︰「這府里大著呢,也不知侯爺把東西掉在哪。」
穆子捷突然問道︰「南廂在哪兒?」
「前面就是南廂,」侍衛答道︰「據說是從前元清郡主的閨閣,侯爺的東西不太會掉在那里吧?」
「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穆子捷望向前方,「總是得一處處地尋。」
南廂?紫芍垂著頭猛地抬起來,看著那熟悉的紅牆綠瓦,她親口吩咐下人搭建的花架子依然杵在那里,原打算等夏天來臨時種一架荼蘼的,此刻都成了殘景。
彪房內,她用過的胭脂還擱在桌上,忘了蓋蓋子,此刻已經風干。不同于一般的薔薇花香,那是她特意調的小蒼蘭味道,仿佛春天曠野的氣息。
「我在這兒尋一會兒東西,」穆子捷吩咐侍衛,「你去門口守著吧。」
侍衛遵命,退身去了。
穆子捷此刻臉上的神情有些反常,他站在梳妝台前,凝視著那胭脂,怔怔出神。
紫芍問道︰「公子,怎麼了?」這個人就算是個紈褲子弟,也不至于看到女孩子的東西就這般痴迷吧?
穆子捷沒有答話,拿起桌上的脂胭盒子輕輕聞了一聞。
他果然這般浪蕩?紫芍連忙道︰「公子,咱們快尋一尋侯爺的東西吧……」
「父親的東西不會落在這里的。」他輕聲道︰「只是我想來看看。」
「看什麼?」她一頭霧水,「元清郡主的閨閣?」
「看看她生前的東西……」他的聲音中忽然有了一絲哽咽,「你知道嗎,他們說她的尸身沒找著,大概是那天夜
里混在丫頭的尸體里一塊被燒掉了……」
他認識她?紫芍大驚,听這語氣,他似乎對她很熟悉,可是她從前真的與他全無交情啊……
她忍不住問道︰「公子與元清郡主相識?」
「算不得相識,」他緩緩道︰「我認得她,她不記得我,算相識嗎?」
「你認得她,她不記得你?」紫芍越听越詫異,「怎麼會……」
「從前在御學堂見過她一次。」穆子捷道︰「她肯定不記得我了,但我此生對她都會心存感激。」
「此話怎講?」紫芍怔怔地道。
「那日我頑劣,被太傅罰跪,那是個大冬天,太傅命我跪在御學堂的門口。其實我沒做什麼特別大的錯事,可那太傅與穆夫人是親戚,故意刁難我,我跪了半日,石地上冰寒,膝蓋凍得發疼,這個時候,我遇見了她……」
「元清郡主?」
「對,」穆子捷陷在回憶里,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她一時好心,叫宮婢搬了個墊子給我。墊子暖暖的,我至今仍記得膝蓋擱在上邊那軟綿綿的感覺。」
所以他從此對她感激不盡?就為了這一樁微不足道的事?
「後來我再也沒去過御學堂,穆夫人藉著這件事叫太傅開除我的學籍。」他目露憂傷,「我還想去道謝呢,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踫面的機會了……」
難怪她對他全無記憶,僅是那樣的匆匆一面,能有多少印象?不過她腦海深處好像依稀記得這件事,所以看見他就覺得莫名熟悉。那時候他應該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吧?遠不及現在這般高大俊朗。
在她的記憶中,似乎有過那樣一個瑟瑟的身影,在冬天的寒風里,獨自跪在御學堂的長階下,而她偶然路過,心生憐憫。
其實就算是對街邊的乞丐,她也時常布施,扔出幾個銅錢與搬給他一個墊子並沒有什麼區別,那不過是陌生人廉價的善意罷了,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紫芍發現穆子捷真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在定遠侯府得到的關愛太少,所以連一個尋常的施舍也牢記在心。
他……的確有些可憐。
「這胭脂是什麼味道?」穆子捷依舊托著那胭脂盒子,「都風干了,嗅不真切。丫頭,你來聞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