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奇怪,少年交友講義氣,不管是賠錢或玩女人,都會互相掩護。
鳳娘委婉地道︰「一位是勛貴之家的公子,一位是無父無母無家世背景的貧女繡娘,豈能成就良緣,柳況在玩弄人家姑娘嗎?」
柳震冷笑道︰「辛浣紗可是一心一意地相信情郎會把她接來京城成親了,可見柳況沒少說甜言蜜語,許下共結連理的誓言。但去年秋末柳況回府,便沒再回濟南讀書,辛浣紗急了,听說叔嬸想將她嫁給一名莊嫁漢,她有手藝傍身,說什麼也不願再回村里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柳況不敢回濟南,便托薛濤帶了一封信和二十兩銀子給辛浣紗,希望辛浣紗忘了他。」
「真是薄情郎。」鳳娘啐了一口,「辛浣紗不甘心,自己上京想討個說法?」
「哪是,千里迢迢的,一個鄉下姑娘豈敢孤身上路。」柳震不賣關子,繼續道︰「薛濤見辛浣紗容顏美麗、體態風流,心生歹念,騙辛浣紗要她一起回京幫柳況跪求父母允婚,辛浣紗正害怕她叔嬸給她安排親事,毫不遲疑地接受薛濤的安排,沒有告知任何人,偷偷和薛濤走了。」
鳳娘傻眼,「真是好大的膽子!任誰看了都會以為她是跟薛濤私奔,跟柳況可沒什麼關系,這代罪羔羊也太傻了。」
「可不正是蠢透了,幸虧薛濤還留了柳況親筆寫的信。」
「薛濤做了什麼?」
「到了京城,那家伙便露出狼子野心,把辛浣紗關在陋巷深處的破房子里,派家丁小廝看管著。他好污了辛浣紗,辛浣紗不肯小認命當他的通房丫頭,想告到柳況面前,甚至要告官,哭哭鬧鬧的把薛濤惹火了,要將辛浣紗賣給人牙子,讓人牙子把她帶去遠方賣入娼門。
「辛浣紗一听到要賣入娼門,不顧一切地奔逃而出,听到後頭有人追趕,她死命逃到大街來,就一頭撞上了馬車。當時剛好騎馬經過的沈寄他們,目睹了辛浣紗沖出巷子口的整個過程,見追在她身後的幾名男子不像好人,而且不敢上前查看暈倒在地的辛浣紗,反而轉身走人,心知有異,命人打听了一下,加上辛浣紗醒來後大聲哭訴冤情,調查一下便知真偽。」
話落,柳震眼眸里燃起怒火,不為辛浣紗,而是這事有礙忠毅伯府的名聲。
鳳娘鳳眸一眨,沉靜地道︰「並不是飛上名利富貴的枝頭,烏鴉就能變成鳳凰。辛浣紗的境遇可憐,但有一半怪她自作孽,身為良家女子,本該潔身自愛,听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敢與來歷不明的陌生公子私相授受?立身不正,教富貴迷花了雙眼,自然離禍事不遠。」
「鳳兒說得好,可是辛浣紗卻高呼她與柳況的愛情有多麼可歌可泣,她情比金堅,至死不渝。」柳震笑嘆村姑的愚痴,「上蒼給予她美麗的容顏,在一群姿色平庸的繡女當中鶴立雞群,像是握有一把改變命運的鑰匙,便不甘心匍匐于命運腳下,夢想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那也要她能慧眼識英雄,柳況尚且無法自立,如何護她周全?真是傻透了。」
「我的嬌嬌年紀雖小,卻洞悉世情,大長公主真會教養孩子。」
鳳娘愣然,是她表現得太成熟了嗎?
柳震嘆道︰「這便是世族貴女與一般女子的最大差異,在大家族里生活,見多了各式各樣的親戚,又有許多女性長輩在一旁提點一二,自然不容易受騙。」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踫到難搞的親人,真的會迅速長大。
「夫君所言甚是。」她近乎嘆息。
對辛浣紗而言,沒有能依靠的父母家族,缺衣少食,從九歲便開始掙錢養家,若是肯認命就算了,偏偏周圍的人均贊嘆她的美麗,對比來越秀莊買衣服繡品的富家太太甚至官家小姐、夫人,她的美貌勝過她們許多人,久而久之,哪能沒有一點小心思?榮華富貴
不敢想,嫁個好人家,從此不必拋頭露面、卑躬屈膝地掙錢養家,有夫家可依靠,理直氣壯地給男人養,不算是貪念吧?
美麗卻貧窮的孤女,唯一改變命運的方法便是嫁人,嫁給富家公子,若丈夫是個有文才的,更是連前程都有指望了。
柳況對辛浣紗一見鐘情,辛浣紗也愛慕少年書生的文雅俊秀,郎情妾意,她哪里想得到這些來書院讀書的書生,不論成親與否,都是靠著家里的供給,不能自立的人豈敢反抗父母之命?
愛到昏頭時或許不管不顧,但一回到家里,熱茶熱飯、前呼後擁地過上三天,那些世家子弟就舍不下這種好日子了,轉而開始害怕反抗父母會失去這一切。在好生活面前,愛情變得微不足道。
以鳳娘的人生閱歷,她完全可以想象這一對野鴛鴦的感情歷程,真的是朗有情妹有意,但有情的不夠堅忍強大,有意的缺少識英雄的慧眼,注定要勞燕分飛。
悲哉哀哉,純屬活該。
人人都得乖乖地听從父母之命娶妻嫁人,他們何德何能享受自由戀愛?私相授受當然
要被戳脊梁骨,即使是仗著大長公主之威,堂堂正正嫁進楊家的金梅娘,私底下也少不了被人念叨好久。
想多了,鳳娘眼神一時虛無。
幸而夫妻相擁于羅帳中,柳震沒有注意到,以為她一時的沉默是為辛浣紗悲嘆,安撫道︰「鳳娘,想什麼呢?她跟我們沒有關系。」
他低啞的呼喚召回她不定的神魂,她問道︰「夫君帶沈公子回府尋祖父說事,是擔心三弟的事傳開來有礙伯府名聲?」
「事關三房,我可不想惹來一身腥。沈寄明白我的處境,所以跟我回府向祖父交代來龍去脈,祖父听了很生氣,以前總煩惱我血氣方剛會闖禍,不曾想文弱書生也能敗壞家聲。」柳震的語氣很冷靜,也很坦然。
「祖父怎麼說?」
「祖父讓我別插手,說會派手下的護衛去查明一切,不給三叔、三嬸倒打一耙的機會。我前腳一走,祖父便先讓人召三弟過去,如今有三弟自己親筆寫的信,我想他還沒有老謀深算到能抹滅自己犯下的錯誤。只有他認了自己與辛浣沙有私情,三叔、三嬸才會乖乖善後。」
鳳娘認同地點頭,「我想也是,三叔、三嬸那麼得意自己的兒子個個有文才,哪里肯相信兒子會看上一名身分低賤的繡娘?三弟若咬牙不認,大聲喊冤,又沒有書信作憑證,說不定三叔、三嬸會反咬你一口,怨恨你設計栽贓,想壞了三弟的名聲。」
文人的名聲重于一切,私德有虧,不利仕途。
「娘子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所以我先稟明祖父,而不是去找三弟對質。」
「相公處事精明,妾身欣慰。」
「若是我不通俗務呢?像我那幾個貴公子弟弟。」
「那麼祖父肯定不會先分家,不放心你分府另過,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
「娘子真是明白人。」
「祖父才是明白人,他老人家相信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有能力支撐門庭,即使我們二房人單勢孤,但祖父相信一個你就抵得上別人家三個兒子。」
柳震心弦一緊,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的容顏,她那揉合著信任與柔情的眼神幾乎讓他的心融化成一團,感動不已。
他從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但世俗的眼光是先看身分後看人,身為嫡子可以少奮斗二十年,說親事時也可以挑人而不是被人挑。
男人都有英雄情節,他希望被妻子仰望,成為妻子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