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妹莫若姊,當了十幾年的姊妹,不知十成十也有七、八成,看似好脾氣的妹妹其實性子拗得很,心眼不大又愛記仇,誰欠了她,定連本帶利討回來。
「槿兒這話說的沒錯,四個孩子當中娘對你最放心不下,吃要吃好的,睡也要睡好睡飽,還不許有人和你唱反調,天底下有幾人能包容得了你呢!」唉!一想到就頭痛。
「有呀!」還真有一個。
「有?」
「近在眼前。」寧知槿剝開了一顆石榴,一半給了妹妹,一半挖了一匙放入娘親嘴里。
「近在眼前……」她在打什麼啞謎?
她眼神往東邊一瞟,「不就是隔壁的把總大人,每回被二妹氣得快怒發沖冠了,一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可是妹妹手一招,他再不情不願也會走過來問一句什麼事。」
只是口氣很別扭,不耐煩卻又不由自主,好像上輩子欠了她似,今生是來還債的,沒二話就得受著。
「大姊,你確定不是給我找仇人?」她和華勝衣?大姊的眼楮長青苔了,看得霧茫茫。
「你不認為他很適合你?」一個愛裝蒜,一個目中無人。
「他配我太老。」寧知秋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若不以外觀來看,她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足以當他娘了,究竟是誰比較老,還嫌棄人家。
「這倒是……」把總大人不可能等她及笄。
不過汝非魚,焉知魚之樂,真的等不了?緣分的事最難預測,當一心期待時,它過門不入,等人不再等待,它悄然而至。
「大姊,我們那批蠶絲賣了多少?」雖然養的不多,但賣相好,結繭很順利,一顆顆圓滿飽實。
一說到蠶,寧知槿也樂了,「有二兩銀子。」
在寧家未敗前,這點小錢她們姊妹根本沒放在眼里,她們一個月的月銀就有十兩,這還不包括爹娘私底下塞給兩人的花用,銀子這種俗氣的東西從不用她們擔。
可是散盡家產後,才知生計艱難,從不為黃白俗物發愁的千金小姐也懂得精打細算,知曉每一文錢都來之不易。
換下綾羅網綢著布衣,如今在她們眼中,二兩銀子等同于二千兩,萬分珍惜,手上的碎銀子可是能把米缸裝滿。
「不是才三斤多嗎?價錢算不錯了。」她以為蠶絲很便宜,川蜀應該有不少養蠶人家。
幼蠶月兌一次皮叫一齡幼蟲,月兌兩次皮是二齡幼蟲,以此類推,從幼蠶到成繭約二十日到三十日,蠶的生命周期很短,從繭化到破繭而出成飛蛾,最多只能活四十幾天,完成交尾後便會死去。
寧知秋從幼蠶養起,等它們吐完絲再賣掉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她留下四十多個蠶蛹準備讓它們再產卵,培出更多的幼蠶再養一批。
這一次她不準備賣了,要積累起來做蠶絲被,她要記錄多少只的蠶吐出來的絲才夠完成一套被褥,下次才好衡量蠶的數量,有多余的再賣出,賺點零花錢就好。 蠶兒收了,等著下一批再繭化,而田里的作物也欣欣向榮,開始開花結穗,離豐收不遠了。
二十畝田地有十畝種了水稻,六畝為玉米,外圍的四畝地分別種了土豆和甘薯,在土豆和甘薯邊又種了幾排大豆,用來榨油,夠吃大半年,明年再種其他。
「你還說呢!田里那些農具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咱們村里的人都來問,我回答不出來只好叫他們自己去看。」有個太過聰慧的妹妹,她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慧極必傷。
寧知秋無所謂的吃著石榴。「只要不拆了就成,能推廣出去也是積福,我功德無量呀!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我造廟?」
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這世上多得是功利之輩。
「才說你胖就喘上了,也不怕福澤過厚承受不住,你要當神仙等我百年後,福蔭一下你家大姊。」語調輕松的寧知槿話里暗帶沉重,妹妹的身子一向嬌弱,唯恐她死在自己前頭。
「行呀!你是桃花,我是蝴蝶,翩翩舞在春風里。」人生就是要活得自在,不為臭皮囊拖累。
「桃花仙子,蝴蝶仙子……」寧知槿笑得撫著肚子呼痛,樂不可遏。
「你們呀!都不小了還胡鬧,不如方哥兒穩重。」周氏縫補丈夫的衣裳,也是邊說邊笑。
「對,我穩重。」姊姊們太愛鬧了,他的責任重大。故作老成的寧知方面色憂慮地吐出一聲嘆。
「你滾吧!小方球。」人小表大。
「哪邊涼快哪邊待。」妄自尊大。
兩個姊姊同時稚氣地朝弟弟吐石榴籽,把他氣得哪還有點穩重的樣子,找著吃剩的籽要吐回去。
姊弟又鬧了一回方才罷休,一身件濕濕。
「娘,田里的農作已經不需要爹和大哥忙著,我看他們空閑得很,要不要讓他們找個事做。」爹的書快被他翻爛了,而大哥時而發呆,時而嘆氣,全然沒了生氣。
「他們能做什麼事?」她也正愁著。
寧知秋摟著母親肩膀,將頭往她肩上一靠。「爹不是夫子嗎?村子里也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大人們也想他們有點出息,要不和村長商量辦間私熟,讓孩子們說點字?」
周氏一听,眉開眼笑地往腿上一拍。「好主意,你爹听了肯定很滿意,他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書呀!」
寧錦昌從來就沒什麼做大官、發大財的志向,唯好聖賢書而已,一從本家分出來後就不願長居京城,二話不說便帶著妻小來到文風鼎盛的江南,沒多久就入了遠近馳名的遠山書院為夫子,專教八股文和書法。
他一心縱情于山水,心系于筆墨之美,從不爭強好斗,汲汲于功利,心性淡泊的願有一扁舟、一釣竿便足矣。
寧家五個房頭里他是唯一不熱衷功名之人,才會心胸豁達的拋卻世家子弟的富貴,只徜洋在浩瀚書海里。
他大哥寧錦隆犯事後,他最大的遺憾怕是再也听不到學子頭晃腦的讀書聲了,那是他一生的願想。
以為此生與書冊無緣,最多只能當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舍翁,沒想到小女兒會提出他再執教鞭這事,窮鄉僻壤的川蜀文風不盛,但不一定就沒有想讀書的孩子。
已在當地住了兩代人的村長家就有好幾個年紀不小的孫子,半大的孩子只識幾個字,跟著爹娘種田,沒有人提攜,即便以後恢復良民身分,世世代代的子孫也只能與土地為伍。
不是務農不好,若無人種糧養魚,百姓們哪來的一口糧吃?可在老一輩心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想要擺月兌泥腿子生活光耀門楣,唯有讀書一途,那才是出路。
入夜,兩夫妻在房里說著家常。
「唉!也就這女兒長了顆七竅珍瓏心,咱倆沒想到的事,她眼珠子一轉就有了,說是菩薩跟前的金蓮來托生一點也不為過,她是我的福星呀!」照耀著他一路平坦,逢災化解,遇難消弭,偶有波折也是小小風浪。
回想他這一輩子,除了和兄弟不睦外,還真是順風順水,小女兒剛出世那一年,他與妻子鬧了口角,幾乎到了和離地步,因為她的意外早產,兩人又為了護她而和好。
秋兒五歲時,發生了落水事件,雖是大難不死落下病謗,但也讓他再無芥蒂的順利分家,到了他一心向往的水鄉澤國,感受到煙雨蒙蒙的南方景致。
接下來的幾年更是順心而為,終日與書香為伍,听著稚兒朗朗讀著詩,他的心開闊如洋流,細水潺潺。
這一回寧家的覆滅在意料之中,他曾多次去信與兄長,要他收斂點貪婪心性,在官場上有兩種錢不能貪,一是科舉,二是軍餉,兩者都是彌天大禍,必導致家族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