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皇帝氣得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東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態度,重新跪在冰涼的大殿上,將頭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準他在演哪出戲,眛起眼楮。
「臣自請離京戍邊。」
皇帝坐直了身軀。
平靜了多年,以為不敢再進犯邊境的瓦剌,這半年來蠢蠢欲動,要不假借秋冬糧草不足,侵擾邊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鬧事,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戰斗,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擾,要是坐視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舉南侵。
這些日子朝臣們不斷上折子,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日日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鬧得他頭疼。
老實說,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若能給瓦剌人一個迎頭痛擊,甚至是驅逐他們,他並不反對。
「給朕一個理由。」身為王府世子,往後等著他的榮華富貴還會少嗎?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後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無須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這個險,戰場可不是什麼游樂之地。
東伏羲正色道︰「身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兒,國家有難,豈能坐視不管。」
這話說的倒是冠甚堂皇。
皇帝細細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
其非這混帳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
這倒好,既然他自動請纓,就和範謝將軍一起去長長見識吧。
東伏羲離開了泰和殿,便往太後那里去。
他又是撒嬌捶肩,又是甜言蜜語,又是遞茶倒水,講笑話、說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數搬出來,才令惱怒得本來不欲見他的太後笑逐顏開。
「原來以為你這皮猴大婚後能成熟穩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孫子,哪里知道會鬧成這樣。」太後已經高齡,銀白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和蕩可親。
她萬事不管,跟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一樣,只操心孫兒、孫女們的婚事。
京城貴族圈子就這麼大,誰家後院有些什麼事,不消幾天功夫便傳得滿城風雨,更何況寧馨長公主府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豈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孫兒的堅持,既然不是孫兒想要的,寧可玉碎。」
「唉,祖母沒看你對什麼執著過,怎麼就把寧馨府上那個丫頭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孫兒也不知道,只曉得非她不可。」他剝了顆葡萄放到小碟子里,插上象牙簽,遞到太後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頭遇到你是她的幸還是不幸。」說完,太後就著東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這遠從吐魯番過來的葡萄,總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孫兒沒把延安就像這看得到吃不到,心癢呢。」說看,他又剝了一顆,扔進自己嘴里。
「那孩子如今壞了清譽,往後要談親事,想進門第相當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擱個幾年了。」
「無事的,孫兒寫了和離書,現下那些窮極無聊的人會把矛頭指向我,過一陣子誰還記得阿娑的事?」把火勢欖到自己身上來,左右他是金剛不壞之身,那些屁話都影響不了他,有種就放馬過來!
皇家從來沒有情種,她這孫子看著紈褲隨便,哪里知道卻為一個丫頭干出這樣的事來。
「難怪你沒來這里求我替你作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管啦,孫兒已經向皇伯父自請戍邊,這一去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孫兒這不就來懇求皇祖母了,替我看著她,這些年別讓她嫁人了。」東伏羲講得一派理所當然,自己的囊中物,當然要自己顧好。
太後氣笑了,哼了幾聲,然後問︰「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孫兒理應替皇伯父排憂解難,才不柱費皇祖母和皇伯父從小就偏疼孫兒,不論什麼事都站在孫兒這邊。」
「用兩句好听話就想讓皇祖母替你看顧媳婦,會不會太容易了?」
東伏羲整個人蹭到太後身上,環抱她的腰,下巴頂在她肩上,撒嬌道︰「孫兒就知道皇祖母對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這祖宗,哀家上輩子真是欠你的。」
安撫好了兩尊大神,東伏羲自請戍邊的消息傳了出去,沒多久,上京人都听說了這件事。
不學無術、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伙和東伏羲混在一起的紈糸夸都安靜了,專門做這些富貴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樓生意一下子掉了兩成。
東王爺得知後,把東伏羲叫到書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這富貴地,要他做好各種心理準備。
至于東王妃則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願理解,她好端端的一個兒子為什麼要自請戍邊?
西北那是什麼地方?荒涼無邊。瓦剌人是什麼人?凶殘狠厲。這是往一個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盡所有的眼淚攻勢,可東伏羲只是輕輕 去她的淚,笑著說他最多三年就會回來,保證還給她一個完好無缺的兒子東王妃哪里會因為兒子的三言兩語就放下心來,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東伏羲不知道,他跟著大軍去了西北之後,東王妃因思念兒子,心思逐漸偏激。
她認為兒子是因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延安那孩子,為此,她把舒婆娑給記很上了。
此後,直到東伏羲回來前,兩家之間再無往來。
東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綠,他要隨著範謝大將軍熟悉軍營編制,磨槍霍霍。再來,日日都是宴請,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來,他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獲知他要去戍邊的消息,每晚便會在房里靜靜坐半宿,驚得幾個貼身侍侯的工頭們也連著幾天都不敢闔眼,直盯著房里的動靜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燈火,上床躺平,閉上雙眼,彷佛睡著了。
可沒過多久,她又睜開眼,翻身起來。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也不知是氣息還是什麼,以前只要那個魔星一來,她就能感覺到他的靠近。
「噓,別作聲,是我。」
東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費力地翻窗進來,因為太過熟練,所以什麼聲響也沒發出來。
舒婆娑已經不想再問自家府里那些侍衛是干什麼用的,左右從以前就攔不住神出鬼沒的他,一次都沒有。
不是她家的侍衛太過無能,是這魔王反高一籌。
「都三伏天了,屋里怎麼不放個冰盆?長公主府不會連個冰盆也供不起吧?」
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沒,沒心沒肺地說道。
舒婆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幾眼,解釋著,「初春落水後,身子弱,禁不起太涼的東西,夜里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饒不饒得過她!」東伏羲一腳就想往家什踹過去,冷不丁想起來,要是讓外頭那兩個丫鬟他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听到里頭的動靜,不惹得外頭一亂才怪。
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腳。
舒婆娑垂下眼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二日後,跟著大軍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艱難,你萬事要多留個心眼,戒驕戒躁方能有所寸進。
出門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後一個字還在舌尖上,東伏羲那張俊臉毫無預兆地靠過來,雙唇不經意地 過她的面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