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雨剝了一個栗子塞到大哥嘴里,兄妹倆對個眼色也就都笑起來。青雲氣得一踩腳回驛館去了,也沒心思探看小叔子都買了什麼回來。
許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總喜歡留在面館里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們都早早散了。
楚富貴麻利的上了門板,就把雙手插在閨女新縫的棉襖袖子里,走去後院。
楚秋雨正忙碌著做火鍋,這樣的天氣,忙了一日,難得兄長都回來了,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
陶盆大小的黃銅火鍋被分成兩半,陰陽魚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女乃白色的羊骨湯,扔了幾顆紅棗枸杞,還有姜片蔥段,另一半里則加了紅彤彤的辣油,看著就很美味。
「喲,閨女今日怎麼舍得做火鍋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著羊肉片,又把肉片壘在白色瓷盤里,應道︰「難得今日關門早啊,再說二哥出門一趟辛苦,犒勞他一下。」
說罷,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溫在爐子上的小酒壺,笑道︰「我還溫了半斤燒刀子,一會兒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幾口。」
「呀,這可太好了。」
楚富貴年輕時從軍,因為吃住不好,落下個胃病,楚秋雨便不準他喝酒,畢竟烈酒太過傷身,今日為了道家的事老爹沒少出力,她就「開恩」了一次,果然樂得他眉開眼笑。
很快,楚東升和楚東和夫妻就被香氣勾得聚到大堂里,見到是火鍋,人人都帶了笑臉,畢竟這樣的天氣里,守著熱騰騰的鍋子吃肉喝湯,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鈴鑼能說會道,見得小泵子做了飯,就幫忙擺碗筷,倒是青雲想起白日的事還帶著氣,翻著白眼,不是挑揀青菜少,就是說辣鍋油放多了。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不干活還窮挑揀,不愛吃就滾!」
青雲被罵得掛不住顏面,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罵我,小泵是你親閨女就什麼都好啊!」說罷,她扭頭就回後邊的房間了。
楚東升想追上去,卻被鐵青臉色的楚富貴喊了回來,「你給我坐下,整日里被一個娘兒們管頭管腳,你也不嫌丟人。吃飯,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楚東升苦著臉,終究默默坐了下來。
楚秋雨見此,趕緊把酒端了上來,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溫了酒,想讓你跟二哥陪著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著鍋子多喝兩杯,正好我要去給蓮生下面條,給大嫂也帶一碗就是了。」
楚東和也是趕緊給爹和大哥倒酒,「這酒可是我在吳家酒坊買的,听說在窖里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嘗嘗。」
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噴噴的辣油里滾一圈兒,實在是冬日里最好的吃食,楚家爺兒仨很快吃喝得熱鬧起來,楚秋雨托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後就去下面。
白日里剩下的小半鍋羊骨湯,自了大半做火鍋底兒,剩下的正好夠下兩碗面。
楚東升到底還是怕媳婦兒真氣壞了,借口尿遁離開,端了面碗回屋哄媳婦兒去了。
楚秋雨也不攔著,取了兩樣小菜上了樓。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但是屋子里卻沒有點油燈,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听得人心里沉重。
楚秋雨嘆氣,輕輕推開了房門,「蓮生,起來吃飯了。」
她端了面碗模黑放在桌子上,又借著外邊微弱的光點了油燈,沒想到一扭頭就見蓮生站在她身後,一雙眼楮如小狼一般泛著幽光,著實嚇人。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楚秋雨拍著胸口,埋怨道︰「別嚇唬人了,你還當先前掐我不夠用力啊,趕緊過來吃飯吧!」
「你心虛什麼?」
羊骨湯面味道很香,可惜卻打動不了蓮生,小小年紀的小丫頭表情狠厲得嚇人,「你是不是想著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們道家的那些親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養大賣到下賤地方去?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听得怔愣,轉而卻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軟的心腸,再同情這個小泵娘父母雙亡、流離失所,但這並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踐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過來!」
她伸手扯了蓮生就往外走,蓮生下意識往回扯,但十多歲的孩子,又一日沒吃飯了,壓根沒力氣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樓,一路拎著燈籠出了後門。
前邊大堂里,楚東和听到動靜,問道︰「小妹在做什麼?我怎麼听著動靜不對啊!」說著話兒,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卻被自家老爹攔了下來。
「別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還有家里今日買了個犯官之後,給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見到了。」
「什麼,丫鬟?」楚家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還沒到使奴喚婢的程度,突然听到老爹給妹妹買了丫鬟,楚東和下意識望向自家媳婦兒,果然媳婦兒臉色算不得好。
「怎麼,給你妹子買個丫鬟使喚,你舍不得啊?」楚富貴一口干了杯中酒,惱道︰「你妹子整日為了家里操持太累了,買個丫鬟給她幫幫手不該?再說了,你妹子年紀也不小,將來嫁了人家,有個陪嫁丫鬟也有個人幫襯啊。」
老爹的話有道理,楚東和自然趕緊應好,但心里對這丫鬟的來歷有些好奇。「應該,自然應該,不過,爹,這丫鬟出身哪個犯官啊?」
楚富貴也沒瞞著兒子,就把事情簡單說了,末了掃了一眼二兒媳,又道︰「雖然說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們也都別多心。」
鈴鑼低了頭沒說話,楚東和趕緊把話頭給岔了過去。
面館後門外不遠處的松林邊,道夫人的墳頭新土剛剛蒙上一層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氣,狠狠把蓮生甩了過去,罵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你不是說我救你是貪圖你們道家好處嗎?來,你有這個狠勁兒就趕緊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團聚去,我也佔不到你們道家的便宜。」
蓮生靠在冰涼的墳頭,小身子瑟縮得厲害,手下模著粗糙木頭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親,放聲大哭起來,「娘,嗚嗚,娘啊!」
楚秋雨听得心酸,但還是狠心繼續罵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銀子把你買下來?你娘臨死還拉著我的手求個不停,你哥哥也是,那麼驕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頭?就是我們家里,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買了你,也要擔干系!你倒好,還要去礦上找死,早知道你這樣,還救你干什麼?」
蓮生哭得更厲害了,十多歲的孩子,哪個真敢死啊,不過是見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裝了狠厲來保護自己罷了。
如今,看著母親墳頭,終于不得不接受娘親死去的事實,眼淚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終于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粒子掉地撲簌簌有聲,襯得四野越發寂靜。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臂,終究不想蓮生凍壞了,于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勸道︰「行了,哭一會兒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趕緊回去。」
蓮生卻是舍不得,還要再跪一跪,楚秋雨無奈地道︰「說起來,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厲害多了。」
蓮生抹了眼淚,忍不住問道︰「你幾歲時候沒了娘?」
「我娘生我時候難產沒了。」
難產?
「噗哧!」蓮生一個沒忍住居然笑了出來。剛出生的孩子,哪個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