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關嬤嬤的心氣終于順了些。她冷著一張臉對平子甄說道︰「姑娘今日亂跑,回去之後老奴定當向家主稟明一切。」話說完,也不等平子甄說話,她又朝著身邊幾個丫鬟怒道︰「你們幾個是死人嗎!也不看看天色,還不伺候姑娘回府。」
「關嬤嬤好大的威風,明明是你們弄丟了我,害得我在這市集之中擔心受怕了幾個時辰,現在倒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平子甄忽然開口,語氣依然淡漠。
她在平家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向來少言少語,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會多說一句,但今日卻像換了個人似的,連點氣也不肯受。
此等變化自然引來關嬤嬤的側目,但一個大宅後院的人精又怎麼會畏懼這樣的小丫頭,她一邊命令丫鬟領著平子甄上車,一邊又說道︰「奉勸姑娘一句話,今兒個究竟誰是誰非,老奴不介意同姑娘到家主面前說分明,有理行遍天下,姑娘自個兒亂跑不自重,還有臉牽扯到咱們這些下人的身上,姑娘莫要以為家主是個好糊弄的。」
平子甄懶得再說,只是自顧自地上了馬車,然後端坐著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關嬤嬤。
今天在永覺寺耗費了太多精神,想到待會還要面對家主,她便不想再將一絲一毫的精力浪費在關嬤嬤的身上。
她的藏拙一向被家主所疑,她可是耗費了很多的心思才讓家主稍稍放下一些的心防,斷不能容許自己在這時出錯。
必嬤嬤瞧著平子甄那冷然的模樣,既不能沖上前掐上一把,又不能破口大罵一番,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令馬車快快前行,心中恨恨地想著,她倒要瞧瞧待會兒家主會怎麼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馬車在關嬤嬤的喝令聲中疾行著,直到平府大門才停下。
不等關嬤嬤出聲,也不等丫鬟攙扶,平子甄就自顧自地跳下馬車,從偏門進了府。
才走幾步,她便發現關嬤嬤沒有跟上,于是微微偏頭看向關嬤嬤,冷冷地說道︰「不是要去見家主嗎?不如一並前去吧。」說完,也不等關嬤嬤應聲,徑自前行而去。
必嬤嬤瞧著眼前的身影,倒是有些驚訝于平子甄身上顯露的厲氣,以往總像個悶葫蘆一樣的人兒,今兒個似乎不太一樣啊!
她心中惴惴,連忙伸手招了個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鬟,附耳細細地交代了幾句話。
那小丫鬟點了點頭,一溜煙地竄進園子里頭,急急地朝平宛的院落奔去。
平子甄雖然沒有回頭,卻沒有忽略身後的響動,知道關嬤嬤是想先下手為強,讓小丫鬟去告狀,不過她不在乎,她知道家主從來沒對她死心過,家主認定了她跟娘一樣天賦異稟,能夠以自身的聰慧和手段,帶領平家邁向簪纓之家的地位。
對于這樣的冀望,她或許能,也或許不能,可無論是否有這個能力,她都不願做這樣的事。
平家之所以能達到如今的地位,是多少鳳家的女子用血淚換來的結果,每一任家主不擇手段地出賣平家每一個姑娘,無論嫡庶,只要能為平家換來利益,她們就完全不在乎平家姑娘們的未來。
世人不知,平家嫁出去的女兒或許資質都挺不錯的,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向來被留在平家,以平家下一任家主的身分培養著,直到年歲到了,便擇一平庸的夫婿入贅,如此幾代下來,平家才有了現在的地位。
而平鏡娘便是那個被擇出的鳳家下一任家主,可她不甘心認命,她既不齒平家這種出賣女兒的行徑,也不願一輩子無情無愛,只能任由家族替她配一個平庸至極的男人。
罷好在一次修習之中,平鏡娘遇上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外表儒雅,滿月復經綸,自然勾得了她的一顆芳心,然後兩人私訂終身,私奔到外地,雖然日子過得艱辛,可平鏡娘從不曾後悔,與那男子胼手胝足地建立了一個家,然後有了平子甄。
可惜的是,因為平鏡娘的天賦,平家從沒放棄找尋她的下落,派出大批人馬暗中查訪。
茫茫人海中要找兩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平鏡娘與丈夫都那麼聰明,多次躲過追蹤,卻不想平鏡娘竟被自己貼身的丫鬟給出賣了。
在她們被找著的那一天,平鏡娘的丈夫為了保護她們母女被人活活打死,而平鏡娘為了女兒,不得不帶著她回到平家,她也自此被迫變為母姓,改名平子甄。
平子甄自小嫻靜,平家從沒人知道她早慧,且她又延續了她爹娘的聰慧,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便將她娘原有的本事學了十成十,醫術便是她娘手把手教的。
平鏡娘善醫,鳳家自是知曉,但醫對平家來說是不入流之技,她們要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籌謀者,因此完全不重視。
而平子甄卻覺得但凡是人,皆害怕面對死亡,便是九五至尊也只有命一條,所以打她娘被生生折磨死之後,她便默默地避開平宛的耳目,搜遍醫書孤本,再依她娘所教融會貫通。孤伶伶地身在平家,她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這個,以醫術遍植人脈,然後再一舉擊垮平家,至少得讓平家手忙腳亂之余,無力來找她的麻煩才行。
今日不過是個開頭罷了!
她知道從來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小泵娘會有這樣深的謀劃,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打算,所以她一點兒也不著急,就算是家主懷疑了,她也會不動聲色的給她一個合理的答案。
步至主屋時,平子甄抬眼便見平素伺候平宛的紫桐和木桐在門前等待,她們瞧見她時神色有些僵硬,因此她知道那小丫頭已經把關嬤嬤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她扯了扯唇角,信步拾級而上,在兩個大丫鬟的面前停住,抬頭淡淡地道︰「替我通傳吧。」
不同于其他的平家姑娘總是愛往平宛的跟前湊,平子甄只會在不得不出現時才現身,而且身邊從不要人伺候,便是被平宛派去伺候的丫鬟和嬤嬤們也只能待在院子里等候召喚,等閑進不得里間。
相較于其他姑娘的氣度和威勢,倒是平子甄更加叫人側目。
紫桐和木桐不敢怠慢,一個連忙進屋通傳,另一個則陪著平子甄在廊下等著。
沒有等待多久,剛剛進去的紫桐就掀簾出來,朝著平子甄說道︰「家主讓六姑娘進去。」
平子甄微微頷首,徑自走了進去。
她朝著平宛福了福,還不等平宛喊起,便自顧自地直起身子,靜默不語地往旁邊站。
對于平子甄那毫無敬意的行為,平宛皺了皺眉頭,一股子的氣打心底升騰,但她並沒有發作,只是問道︰「今兒個甩開了嬤嬤和丫鬟們出去玩耍,痛快嗎?」
「回家主,子甄只是迷路,並非玩耍。」語氣里沒有絲毫急著解釋的樣子,有的只是淡然。
其實平子甄若非神情總是木然,倒是有一張好臉蛋,雖然五官還未長開,可是那精致的眉眼已經昭告世人,將來她的姿容必定不俗。
對于這一切,平宛在歡喜之余難免多添了許多煩惱,畢竟這個孩子她一丁點也看不透,明明覺得她應該很聰明,可每個教席都只給她打了個平平的分數,與四娘子丹相比,那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她知道自己早該放棄,畢竟許多族人都對她的決定議論紛紛,認為她是徇私,即便子甄資質不佳也想捧她當下任的家主。她也確實幾次想要放棄,可每每望著子甄,她就像瞧見了鏡娘似的,想起鏡娘小時候所展現的驚才絕艷,她怎麼也不肯相信鏡娘會生出一個資質駑鈍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