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位游方郎中呢?」
「早就離開,雲游四海去了。」
聞巽不疑有他,世上奇人異士很多,這種人又深信緣法,要是他覺得和纂兒有緣,願意教她做人處事的道理和書本上的知識,也不無可能。「女孩子能識字明道理是好事,往後,你除了擺弄那些花草,每天早上進書房來,默寫二十個大字,五十個小字。」
纂兒很痛快的答應了,聞巽的書房藏書之多,令人瞠目結舌,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她這位義兄看著年紀不大,她真想問他那麼多的書冊他都看過嗎?
何況,他那書房除了他自己,向來不許誰進去的,她至多也只能幫忙送茶水點心完就要離開。
她前世也愛看書,雖然不到天文地理無所不包的程度,但是不管多冷硬的書,只要拿到手,她都會翻上個幾頁瞧瞧,買到合口味的書,更是非要一口氣從頭到尾看完不可,買書藏書愛書也曾經佔據她生活中很大一部分。
如今有個可以免費看書的地方,重溫書香,再好不過了。
「謝謝巽哥哥。」她笑得憨態可掬。
「那就這麼說定了,至于上山一事,你要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小孩子家家誰沒有個秘密,他從不強人所難。
「纂兒說了,巽哥哥就會讓我上山去嗎?」
「得看看你的腳消腫了沒,要是沒有,一切免談!」
「養了兩天,早就消腫了,巽哥哥瞧我這能下地行走,從里到外,一點事也沒有。」為了表示自己能跑能跳,纂兒還伸腳踢腿,順便轉了個,表示自己好得不能再好。
「就那麼想去山上瘋跑?山上可是有許多毒蛇猛獸,只要咬上一口,你的小命就休了了。」聞巽話說得嚴厲。
他既然把她帶在身邊,該教的時候就要教,但畢竟他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話語中難免流露幾分溺愛和少年心性,至于男女之情,是半點也無。
「才不是瘋跑,人家是有正事的。」她噘起嘴來。
她這三十歲的輕熟女要對一個少年撒嬌,難度真的很大,但是催眠自己只是個八歲的孩童久了,行為舉止自然而然變成了不自覺。
「要是你能說出個理來,我會考慮要不要讓你去。」他嘴唇微微上彎,幽如黑海的眸中有著清淺笑意。
「纂兒說想去哪兒,巽哥哥就帶我去?」這是天上砸下來的大餅啊!
「嗯哼。」雖然是沒有意義的虛詞,他卻已經認真在考慮帶她上山的可行性。
一見他有所動搖,纂兒趕緊攀著竿兒往上爬,靠到了他身邊,拉著他袖子很認真的說道︰「是這樣的,我那天在懸崖邊的時候,不只看到蘭花,還看到一把長得很像座椅的攀藤,那樹藤每一根都比我的人還要粗,像這麼大、這麼大喔,然後繞來繞去,看著就是很舒服,讓人很想去坐坐看的樣子……」她用雙手比劃著,小臉難掩激動和興奮之色。
「哦?」聞巽的音調稍微揚高幾分,但也僅僅如此。
這座不老山多是老樹林,只要膽子大,走得夠深入,什麼沒有?不過這丫頭到底胡闖亂撞到哪兒去了?沒得哪天就讓野獸給吞吃了,真是叫人替她捏把冷汗!
那天他只顧著處理她的腳傷,忘記追究她私自跑到懸崖去摘花這件事。
看來他要當家長,還欠火候。想到這里,他的手不自覺捏成了拳頭。
「它真的很特別,特別到纂兒想再去看一遍,確定那把藤椅是不是真的可以坐上一個人。」
「如果能坐人又怎樣?」他兩邊太陽穴的青筋跳了兩下,誰家的小孩會對充滿危險的峭壁懸崖這麼熱衷?而且她那亮晶晶的眼眸寫滿她不只想坐坐看而已。
身為家長,他應該立刻掐斷她那好奇的幼苗,義正辭嚴的教導一番,樹林里可不是姑娘家游戲的地方,又或者應該讓喜嬸教導她一些女子應該學習的技藝,免得她老是叨念這些有的沒的。
但繼而一想,自從把她帶在身邊,她都表現得懂事明理,這一回是第一次對他有所要求,就算是再怎樣亂七八糟的想法,他也應該滿足她才是。
畢竟他擔了人家哥哥的名頭,還是爹,也是娘,他身兼這三種身分,既然疼愛她,就應該盡力完成她的願望。
不過是去看看奇形怪狀的攀藤,沒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要他買座城池給她。
聞巽自我安慰,哪里知道,這一拐彎,拐進了疼寵妹妹不歸路,從此再也回不了頭。
纂兒雙目放光,慢悠悠的低語,「如果真的可以坐人,纂兒也想做那樣的椅子,賣出去肯定值不少銀子。」
「你知道一棵樹從小幼苗培育起,再雕琢出你想要的樣子,需要花多少時間嗎?」那不是用日月計算,是得用年,雖然構想新奇,卻不是一筆劃得來的生意。
「纂兒知道,反正我們在這里最多的不就是時間?不老山最多的不就是樹?」她小手一揮,大樹小樹、歪脖子樹,一座大山多得是她想象不到的樹種,不是嗎?
「說的也是。」聞巽不由得感嘆,一是為了她的聰慧,二是為了這山居歲月,時光沉澱在日常里,日光、星光、陽光、空氣和水,雕刻寧靜和光陰。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在這住著,他都不去想人世間的塵囂和繁瑣了。
至于能逗留多久?等那天到了再說。
「既然想去就走吧!」動一動也沒什麼不好。他眼中露出淺淡,卻不容錯認的笑意。
次日,天才蒙蒙亮,纂兒就起身了,來到院子,就見阿茶卯足了勁的在劈柴。
「阿茶哥,我們家的柴垛已經可以堆上三面牆,一輩子也用不完了。」
「柴火哪有人嫌多的,只有不夠用,這山腰上一到冬天,雪會積到這麼高,連出門都困難,不趁這時候多堆點柴火,冬天就出不了門了。」他比著他的腰際,形容積雪之可怕。
她「嗯」了聲,打著哈欠,進了灶房,懶洋洋的舀水漱口洗臉,又向喜嬸道早。
「姑娘,我煎點蛋餅和蔥油餅給你和聞爺帶在路上吃,好嗎?」知道一大一小今兒個要上山的喜嬸已經準備好路上的吃食。
聞爺和姑娘都是還在長個子的年紀,她得多備著些,就怕他們不夠吃,不怕吃剩下。
「好。」纂兒應了聲好,用牙粉刷了牙。
自從拜師學藝後,聞巽有許多年的寒暑都是在竹屋度過的,不老山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但是再熟也不可能模清每個角落,至少纂兒說的藤椅他就不曾得見,但是那懸崖他倒是知道在哪兒。
存著當作帶她去林子里玩耍郊游的念頭,兩人吃過早飯就出發了。
纂兒帶上喜嬸準備的食盒和小鋤頭、小腰包,腰包是喜嬸給她做的,知道她生肖屬羊,便在袋子蓋上繡上一只白女敕女敕的羔羊,嘴里還嚼了根草,里面好幾個小口袋,可以裝上許多東西,她見了之後愛不釋手,只要出門一定會系在腰上。
老林子悠遠深邃,各種鳥獸飛禽的啼叫聲和風吹動樹葉的簌簌聲響,滿地腐葉散發出來的味道並不好聞,聞的時間長了甚至會中毒。
聞巽輕車熟路,避過枝椏氣根蔓生的小徑,挑著隱約是人跡走出來的小道,一邊走一邊用開山刀劈開雜亂橫生的草或樹,一邊叮囑纂兒要注意腳步,免得被老樹的氣根或枝條給絆著。
苞著他的腳步,纂兒倒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別的,總覺得好像只要跟著他那還稱不上男人的背膀,就能安心的邁開腳步,完全不用害怕有什麼猛獸會從別處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