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那把劍,從這里刺進去。」蘭七拉開長袍,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膚,用小喜冰冷的手用力壓在心髒的位置上,誘惑地低語︰「劍很利,一下子就死了,不痛的。殺人償命,我殺了那麼多人,死得其所。」
「不……不,我不能!」小喜終于掙月兌他的掌握,抖個不停地後退,直到抵住牆,再無路可退。
蘭七卻不願放過他,他緩緩地逼近,衣衫褪至腰部,露出光潔的上半身,披著發,有著妖異的艷色。
凝望著小喜狂亂的臉,他眼底閃過一絲惱恨,微微眯起眼。「難道你一點都不恨我?這些年來你替我暖床、受我欺壓凌辱毆打,難道連一點點恨也沒有?難道……你當真愛著朕?」
小喜立刻搖頭。「我沒有!沒有!」
為什麼他的心會抽痛呢?誰會愛上像他這樣的惡魔?尤其在那樣不堪被凌辱之後?蘭七微微彎起唇。「那你為什麼不殺我?你不想救蘭歡?難道他不是這世上你最喜歡的人嗎?」
「他是。歡帝陛下是小喜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小喜喃喃自語地說著,木然地落下淚來。「小喜不懂,為什麼要救歡帝陛下,就得殺你呢?」
「因為朕想死又不想自殺!」蘭七終于失去耐性,將短劍塞進他手里。「廢話少說!快動手!」
小喜突然一怔,好似懂了什麼。
蘭七想死在他手里,他明明病得那麼重,明明就快死了,即便自己不動手,他也會死,可能多拖個幾日罷了,但他偏要他來殺他,為什麼?
因為蘭七總舍不得放棄自己的惡趣味,他非要把東西弄髒,要他染上他的血,要他一輩子背負弒主的惡名。
這世上真的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嗎?這宮里真的除了你死我活,就沒有別的路了?跟在蘭歡身邊,小喜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蘭歡是個明主,他所執輩的天下一定不是那種人吃人的世界,可是……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沒辦法讓他安生。
愈是干淨漂亮的東西,他就愈要破壞,愈要弄髒弄爛!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愛他,他必得要坐實了那令人憎恨的位置,不然他根本無法自處!
他沒辦法愛他,但也沒辦法恨他,他不要變成蘭七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
他一輩子都是太監、一輩子都是奴才,但他始終要保有自己的本心,想在陽光底下好好地活下去。
「七王爺……」
蘭七倏然眯起眼。「你叫朕什麼?」
「七王爺。」看著他,小喜覺得自己終于舒心快意了一回,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你不是我的陛下,請恕小喜無禮了!」小喜說著,猛然朝蘭七撞過去!
蘭七原本就已經毒氣攻心,哪里還有多余的力氣抵擋?更何況他根本沒想到小喜有膽子反撲。他就該乖乖听話,一刀戳進他胸口讓他斃命!
但他沒有。小喜一把扯下蘭七身上寬大的袍子,三兩下將他捆個紮實,還怕
自己打包的功力不夠好,連自己身上的袍子也扯下來,用短劍割成布條,從頭到尾再捆一次。
「丁喜!」蘭七怒吼。
「欸,奴才在……」終于完成之後,他喘息著,波瀾不驚、眉目柔和地看著蘭七,然後在他嘴里塞了一團布,拍拍他的臉,什麼話也沒說,提著劍轉身沖了出去。
這龍椅,不太好坐。
爆百齡狐疑地挪了挪身子,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好像……有點癢?
沒想到天底下最尊貴的椅子坐起來卻是這般滋味,宮百齡作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死在一把椅子上頭。
誰會想到俊帝竟然在龍椅上下毒!堂堂一朝天子,居然干這種下流的事。可他偏偏就是干了,這張椅子無論下一個是誰坐,都得死。
饒是宮百齡智計百出,饒是他武功如何蓋世絕倫都沒想到,這把龍椅被下了毒,錦團下擺了幾根細如牛毛的針,他一坐上去,那針便無聲無息刺入體內,隨著氣息流轉,未幾已經入了心脈。
只不過幾個呼吸間的事,待他驚覺不對,想要運功抗毒已經是來不及了。只見他口中荷荷作響,喉結上下不住賓動,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雙眼瞪得有如銅鈴,驚詫、後悔、死不瞑目!
殿中南都百鬼被這變化驚得不知所措!一刻前才高呼萬歲,一刻後萬歲就橫屍殿頭,頓時慌亂起來。
蘭歡就在此時抱著已無氣息的呼延真踏入朝陽殿。
他去過了太醫院,里頭半個人也沒有,不要說御醫康厚德不在,根本連個醫童也沒有了。
听說真龍天子的朝陽殿乃天下正氣之所聚,可以闢易妖邪百毒,但一看到宮百齡那七孔流血、猙獰慘絕的死狀就知道,闢易妖邪百毒什麼的,絕對是子虛烏有了。
他又錯了,方才就該直奔霍桑的大營,把那兩個南都妖女千刀萬剮才是。這一生,他錯了又錯,錯了又錯,層層疊疊,算都算不清了。
那一年他想帶著呼延真私奔回北狼,是真心實意要私奔,並非說笑。
他哪里不知道呼延恪絕不會把女兒許配給他,當時他再過一個月就要親政,也就是他跟呼延真永遠分離的時刻,可是呼延真當時年紀實在還太小,所以他想,只要把呼延真拐回狼帳幾年,待她及笄再求父皇指婚,任那呼延恪怎樣的鐵石心腸,有父皇指婚,遠在狼帳他又鞭長莫及,那他心愛的傻大福不就到手了嗎?
至于皇位,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七皇叔要,那就拿去吧!誰稀罕呢,錯只錯在他沒跟皇叔說清楚,如果他早點說,只要早一天……只要他早那麼一天說清楚,或者早一天帶呼延真走,那一切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了。
又像幾年前,他在御街上發現了傻大福還活著,當時就該一把撈起她,頭也不回地逃去天涯海角,再也不要跟南都那些鬼怪糾纏,不要想著報仇、不要想著如何周全這世上的一切——周全什麼?她死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周全?
抱著呼延真的屍首,蘭歡慢慢往玉階的方向走著,面無表情,連眼神都是木然的。他心里有什麼東西粉碎了,正一點一滴緩緩消融崩解,他的背影是那樣漆黑,散發著一股絕然的死氣,令人望之生畏!
殿上的百鬼自然是認得這個龍左使的,他在南都已經好些年了,听說已經娶了宮千水,是仙城派往後的繼承人——如果只是繼承仙城派,那倒也還好,但如果他是打算接了宮百齡的位置,連這天下也繼承了呢?
那張坐上去會死人的龍椅此刻看起來依舊光芒萬丈,畢竟是天下至尊的位置,誰能不垂涎?明明就在眼前了,不拚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不是?
于是他們紛紛解決了自己扣押的百官,紛紛搶上想奪了龍天運的人頭!彷佛只要能先一刻坐在那龍椅之上,這天下便真能穩握在手中似的。
以前他們也知道龍天運武功高強,但那畢竟是一個人,武功再怎麼高強也有限,怎可能敵上百人的圍攻呢?此刻才知道,那不是一個人,那就是個修羅。
一個對死毫無概念,對人命毫不介懷的修羅。
那不是上百人圍殺一個人,而是一個人屠殺了上百人。
小喜提著劍奔進朝陽殿那一刻所見的正是這樣一個屍橫遍野的慘狀,他倒抽一口氣,無法置信地望著這滿地的屍骸!
蘭歡正將一個人釘在柱子上,極慢地抽刀,那邪魅的眼楮從烏黑的長發里緩緩地勾出來,讓小喜的心咚地一聲往下沉!
這眼神他熟悉……這眼神,他總是在蘭七的臉上看見,那幾乎是不屬于人的殘酷冷血,那是帶著歡暢的死意,來自地獄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