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于三省六部,地位超然卓絕的御史大夫府居然這麼小,還躲在那麼偏遠的城邊。
這樣小,簡直連躲都不知道該往哪里躲。
只見那天上謫仙的修長手指隨意往邊牆一指,冷道︰「書房在那兒。半個時辰。這兒的門房松弛得很,殿下請自便,半個時辰後咱家來接殿下。」
話聲方落,人已飄遠。
蘭歡等了半晌,什麼聲音都沒有;還真是說走就走,決絕得很。
師父發起脾氣就是這樣,什麼都不管不顧,冷冰冰地喊他「殿下」,貌似尊重,實則疏遠鄙視,根本不當他一回事。
莫可奈何地,他悄悄躍人內院。
誠如師父所說,這里的門房當真松弛得很,沒有護院巡房,也沒有門丁看守,他就這樣傻站在院子里半晌,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身為監管三省六部的御史大夫,連點門禁都沒有真的可以嗎?
仗著輕功了得,加以門禁松弛,沒多久他便把御史大夫府逛了個透徹,還順手將書房里的奏章文書翻了幾遍。
雖然不致家徒四壁,但跟其他官員比起來,這里委實寒酸得很——牆上掛著的是御史大夫自己的親筆字,還有幾幅縴巧花卉,看來應是出自女子手筆,想來是他夫人所繪。
沒有華貴的布置,也沒有珍奇骨董,小小的園子里所種全是尋常花草,當然更沒有珍禽異獸,簡而言之就是樸素簡單,或者干脆說極之干淨的一座小宅院。嗯……干淨到令人起疑的地步。
也許是藏在什麼密室暗房里……呼延恪為人嚴肅謹慎——表面上;他可不是其他那些腦包,若真有什麼奇怪的嗜好也會緊緊地搗著,絕不像其他笨蛋那樣只差沒在自宅掛塊招牌那般招搖。
但……會藏在哪里呢?
這三座廳堂各有幾間小房,除了正廳,兩邊的側廳及屋舍多半已經轉暗,幾間還點著燈的也就些丫鬟小廝百無聊賴地守著,宅子小人口少,一整個枯燥乏味。不遠處傳來喁喁人聲,兩個打扮素淨的丫鬟由遠而近。
「還在里頭玩兒啊?都大半個時辰了。」
「是啊,老爺也真是的,每次都這樣,上回玩太久還招了風寒,怎麼勸也沒用。」
「嘻……沒辦法,太可愛了嘛!這世上再也沒有誰能這樣打動老爺了吧,你看老爺那張誰看了都怕的臉,只有這時候才會笑。」
這御史府雖小,屋舍倒是都蓋得挺高;他竄上大梁,靜候那兩名一無所覺的丫鬟無所顧忌地嚼舌根。
她們所說的老爺當然是指御史大夫呼延恪,那另一個人呢?是侍妾?還是誰?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對朝中所有大臣都已絕望,擁有幾個侍妾是很尋常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年紀還小嘛!上回拖好久才好。」
「也是。去了又怕招老爺罵,怎麼辦?又不能去請夫人——」
「你瞎扯什麼!」
丫鬟吐吐舌頭,握了兩下臉。「瞧我這張嘴!」
「去找總管吧,他不怕挨罵。」
「好主意欸!快走吧……」
這沒頭沒尾、充滿懸疑的對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根據迷雀的探報,呼延恪只有一個妻子沒有侍妾;他那妻子臥床已久,且未曾听說有過孩兒,那麼現在跟他在一起、年紀還很小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腦袋錚地一響,很悲催地又想起了那個漂亮的變童。不是吧?該不會又是個雛兒或者變童吧?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就不能……就不能正常點嗎?
丫鬟們走遠後,他躍上屋頂放眼四望,想知道她們所說的地方到底在哪。這宅院小得連躲都沒地方躲,哪里還有人在玩而他卻沒看到?
正猶疑著,忽見不遠處密竹林上方裊裊飄散著薄霧,細看才發現原來密林是天然屏障,里頭別有洞天。
穿過蜿蜒幽暗的小徑,就見一幢竹廬隱在密林中,在四周高聳的瀟湘竹掩蔽下,這竹廬真可說得上是藏得天衣無縫,若不是竹廬中央那口飄散著薄霧的溫泉露了餡,恐怕連他也會錯過這個地方了。
丙然啊這朝廷里就沒有一個干淨人!
他心里不知是喟嘆還是冷笑;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短短幾天,他只覺得看盡了這世間最最骯髒齷齪的人心。
竹廬搭建得小巧雅致,牆上掛著幾幅墨跡,竹桌上擺著石壺、幾只石杯,還有個石制棋盤擺在一旁,上頭錯落著一局散棋。
此處地面皆以小片黑玉石砌成,踩踏其上感覺微透暖意,微風吹拂,竹香泉香交錯,說不出的靜謐清幽。
突然,一只暖暖小手撝住他的嘴,他大驚失色!正待出手,那人卻輕輕地在他耳邊開口︰「噓……跟我來,阿爹睡著了,要是吵醒他,你可就完啦!」
阿爹?
一個小孩兒,身上隨意套件寬大白袍,頭發濕漉漉地散在肩上,握著他的手軟軟暖暖的,好香!
小孩兒拖著他穿過竹廬,小心翼翼地躲在廬後;他探出頭,見池畔藤椅上果然躺著個修長的男人,正沉沉睡著。
「你……」從未曾听說呼延恪有孩子,這孩子是?
「噓……」小孩兒緊張地望著池畔沉睡的男人,紅通通的臉蛋上寫滿了緊張。
「要什麼呢?銀兩還是吃的?」
「咦?」
「快說啊,阿爹睡著呢,他醒來你就完蛋啦!君子先生。」
君子?喔……梁上君子。這小子當他是賊來著。
他有趣地笑了起來。「要銀兩作啥呢?說不定我是來要命的。」
那小孩兒突然轉過身來,他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圓滾滾的一張白玉雕就的小臉,兩道英氣劍眉下瓖嵌著一對同樣圓滾滾的眼楮,而那雙烏溜溜的圓眼楮清澈澄淨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軟軟暖暖的小手還緊緊地牽著他。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手的溫度、鼻尖所聞到的淡淡馨香;他的心跳不知怎地突然一滯,然後失速狂跳。
哇!好……好可愛!
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太過震撼,他不由得微微往後退了些,手緊緊搗住胸口,感覺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他的心哪里曾這樣劇烈地顫動過?
小孩兒臉上沒有恐懼,專注又執拗地用那雙清澈的圓眼楮盯住他,彷佛自己是蛇,而他是獵物。
「你真的是來殺我阿爹的嗎?娘說過,爹得罪了很多人,他們都想要他的命,你也是嗎?」他的聲音軟軟糯糯,彷佛聞得到甜味。
「當、當然不是……我只不過、只不過……」
「你別殺我阿爹,他是個好人。」小孩兒將臉湊到他眼前,認真無比地盯住他,樓色唇辦小而豐潤。
「听見沒?不準殺他。」
「……啊……嗯……」他紅了臉,尷尬地別開目光,小孩兒還有些胖呼呼的臉跟他只有咫尺之距,他的臉紅得更厲害,連耳根都幾乎要燒起來了!
然後那張端莊嚴肅的小臉漾開甜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純真無邪,那笑像是明媚的日光暖暖地驅散了他心底濃濃的陰翳,露出了燦爛輝煌的天光。
他眼楮發直,心底也隨著那笑蕩漾著。
「君子先生,你明不明白什麼是俠之大者?又何謂俠之重者?」小孩兒在他跟前坐下,正經八百地說著。
「……」這小表才幾歲!竟然在訓他?
第1章(2)
「真兒……」
突然,叫喚聲傳來。
圓呼呼的胖娃兒立刻拖著他的手快速往竹林子里竄。「快跟我來,別出聲。」
「真兒!別玩啦,快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奔馳在幽暗的竹林間,幽徑兩旁的火炬搖曳著,忽明忽滅,那穿著長袍的小小身影給他一種虛幻的感覺,那又香又軟的頭發在他鼻間飄拂,恍惚間周圍的其它一切彷佛不復存在,只停留在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