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就來了?」
「所以我就來啦。」她很高興他終于理解她的好意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跟前,拍了拍胸脯,「這種情況下哪還有睡覺的時間啊,當然是要給你徹夜補課了。」
「徹夜補課?」他重復,這四個字無論怎麼拆分都是可怕的。
她點頭,「從今天開始,我會抓緊一切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讓你了解朱品言的小習慣、小毛病,和離開這里之前我所記得的他在這發生的所有事,這樣子就沒那麼容易穿幫啦,你讀書那麼好,應該很擅長記東西吧。」
「所以說……妳要在這待一整晚?」
「那可不行,在其他人起床前我要回去的,這樣想想也沒多少時間了,咱們開始吧。」
她催促他快進入學習狀態,並且已經率先進入了狀態,哪都沒去偏跑去了床邊,月兌了鞋子盤腿在床上一坐,開始講了起來︰「我想想啊……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像我這種下人的小孩雖然跟主子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不過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能見到他的機會本來就少,加上他從小就被特殊保護起來,小時候我都覺得大人們說的小少爺是個生活在皇宮里的人。」
「第一次見到他好像是七歲,總之那時我跑去了不允許下人小孩進入的後院,把自己埋在花圃里哭,然後就被他找到啦……」她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怕被人听到于是放低了聲音,加上那個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個無時不在回憶年輕時代的小腳老太太,儼然把她坐的地方當成了自己的領地,說到一半覺得冷了,還很順手地用他的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他只披著一件外衣,從她開始自顧自地講故事開始,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那個古板的腦袋始終在想的問題只有,他為什麼要大半夜的听一個小泵娘講她的回憶錄?
「欸,你不會冷嗎?」卓海棠好像良心發現,將裹在身上的被子打開,「夜里很涼耶,過來這听,躲在這里又暖和又不會被人發現,離得近也好說話啊。」
周連傅一陣頭疼,這比要他偽裝成另一個人還要讓他頭疼。
「妳……跟誰都是這樣的嗎?」
「嗯?哪樣?」
「沒什麼。」他也不知自己是要說什麼,轉去了櫃子里又拿出一條被子攤開披在最外面,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這樣就可以了。」
「可是椅子很硬耶。」
「無所謂。」
「你這樣坐幾個時辰會腰酸腿疼的。」
「習慣了。」
「床鋪明明很大的呀。」
他咬牙,恨不得在她那張無辜的臉上來一拳,「妳剛才說你們在南湖時養了很多雞,還每只都起了名字,已經說了三只了,第四只叫什麼呢?」
「哦對,第四只叫曉曉,因為牠總是所有公雞里最先打鳴的;第五只叫大壯……」
周連傅記住了小時候朱品言和卓海棠養的七只雞和牠們的孩子們的名字,以及牠們之後的命運,在說到他們十二歲那年時,卓海棠的第一堂課總算結束了。
她和來時一樣,貓一樣的彎著腰溜了出去,並和周連傅約定了貓抓的暗號,要不是她神情中有著無法掩蓋的疲倦,周連傅真的會認為她只是故意在耍他的。
身為一個老師,她可真是他所見過的老師里最稱職的一個了。
第3章(1)
這些天周連傅都沒有看到卓海棠,或者說看到了也說不上話,因為為了讓他更快地了解家里的情況,馮慶豐每天都帶他到鋪子里,介紹他給鋪里的掌櫃和伙計認識,告訴他鋪子經營的情況。
朱老爺過世前,馮慶豐是他得力的「左膀」,在朱老爺身體出現問題的那段日子里,鋪子里的事情更是全部交由馮慶豐打理;而另一個「右臂」則是長期在蘇州的工廠,很少回京城來,所以鋪子里的掌櫃見了馮慶豐都要尊稱一聲爺。
如今正統的少爺回來了,大家自然都很高興,可這些天跟著馮慶豐見過了這麼多人,周連傅從每張興奮的笑臉中,看出的是深深的不信任和失望。
是的,他令這些一直期待著少爺能回來的人失望了,誰叫他根本不懂得蘇州的綢緞和南京的有什麼區別,誰叫他對什麼「紡縐緞羅絨錦綃呢」一竅不通。
本指望著少爺回來能主持大局的人,最後都發現這個少爺原來十五年來一直養尊處優,一點用場也派不上,把這產業交給他,非但不能彌補朱老爺過世的損失,反而更像是要將商鋪帶上一條絕路。
雖然他跟真正的朱品言只有一面之交,但他仍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朱品言」的形象成了個吃喝玩樂、養尊處優的少爺,他也不相信朱品言會是那樣的人。
包重要的是,他受不了別人投注在他身上的那種先是期望後是失望的眼神,那種轉換太過強烈,讓他想起自己父母當時得知他老師對他的評價後,露出的那種神情。
只是無聊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嗎?周連傅作夢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捧著一堆絲綢制作一類的書看個沒完沒了,但他就是那樣做了。
為了這個不知哪天就戛然而止的臨時身分,他去馮老爺的書房翻出了很多和絲綢相關的書,每天白天去店鋪看著伙計賣貨,听掌櫃的是怎麼介紹的,晚上則捧著那些書翻來覆去的看,如果有問題他會去問馮慶豐,但馮慶豐總是很忙,他又想到也許卓海棠會知道,可卻總是找不見她的人。
那個女人,明明說什麼要給他上課,結果那天之後就再也沒來撓過他的門,簡直比他這個「少爺」還要忙。
這天,周連傅裝作散步的樣子,以朱品言的身子骨「悠閑」地在宅子里轉來轉去,可朱家的宅子大到讓他暴躁,如果他走得快一點,就馬上會有一群人沖上來告誡他要保重身體。
「喂。」他干脆叫住一個路過的家丁,嚇得那人差點把手里的水壺打翻。
「少爺,您有什麼吩咐?」那個家丁受寵若驚,朱少爺的沉默寡言是眾所周知的,自從回來後除非必要,每天和人說話不超過十句,這會竟突然叫住他,一定是有天大的事發生了。
「你有沒有看見海棠?就……就是那個跟我一起回來的,那個……」周連傅將人叫住也是一時沖動,更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點口吃。
他從沒那麼親昵地稱呼過誰,這樣叫她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可是一般的少爺都是怎麼稱呼下人的呢,叫卓姑娘也很奇怪吧?早知道他還是慢慢自己找就好了。
他自己跟自己鬧別扭,單純的下人卻一點也沒在意,只是很認真地在回答主子的話︰「海棠?我剛才路過後院的時候好像見到過她,少爺您找她有事啊,不然我去叫她過來。」
「我自己去。」剛說完又後悔了,他一個少爺這麼主動會不會很沒面子?
看了看那個家丁,對方仍是十分單純地等待著他的下個指令,好像對他的情緒沒什麼看法。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他擺手,那人應了聲繼續送水去了。
真的不適應這種使喚人的生活,總像是隨時都在被人監視著一樣。
周連傅人還沒入後院的月亮門,已經听到從里面傳出的女子交談的笑聲,其中笑得最大聲的那個,他確定是卓海棠無疑。
那個女人,整天不見人還以為她多忙,原來是躲在這里跟人聊天。
周連傅心中涌起一種極度莫名的不平衡感,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踏實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