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進來的?」
「牧總編。」
原來如此。仗著是姓牧招進的就這麼沒大沒小嗎?他也是雜志開社元老之一,更別說是社內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讓他幾步。
「做哪部門?」
「不知道。」
丙然是工讀生來打雜而已,待不上幾天。房凌光失了興趣,轉身帶頭回辦公室。
這時一名員工從外頭沖進走道,手上是急件,眼楮在辦公室里梭巡,沒看到房凌光,一頭撞了上去。
「F——」
文件掉了一地,兩人被那沖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幾步。
這社里到底是怎麼培訓員工的?房凌光瞄到自己襯衫的一顆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表還是什麼的給勾掉了,本來就燒起的火氣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嗎?!還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門震得門板都晃了晃,那員工剛才被撞呆的臉被嚇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我這上衣是禮物嗎?!把我肋骨撞斷的話你賠得起?!」那員工嚇得快哭出來,房凌光怒火卻沒減半分。「你給我——」
「你很沒禮貌。」後面一道低低的聲音忽然飄來,因為太出人意料,房凌光戛然止聲,猛然轉過身,差點踩到自己的腳,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後幫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說什麼?!」房凌光氣得聲音發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凌光以為自己听錯了,但上一句沒看到是誰說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從那張薄得不像話的嘴吐出來。
小毛頭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這社里上下近百人,還沒人敢在他眼里明顯噴火的時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什、麼?」房凌光聲音像擦出火星的輪胎。
「你很沒禮貌。」高中生帶軟的聲音不慍不火地重復。
「你!」因為實在太驚訝,也是從沒類似的經驗,房凌光破天荒地擠不出話來,不過「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確確實實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臉。
有人在轉角邊抽氣,還不止一個,但沒人敢探出頭來偷看或在這時靠近走廊。
斑中生向前幾步,把手中箱子往房凌光胸前一推便松手,房凌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滿箱的釘子鎚子便會全砸在他萬元的皮鞋上。
「F——」這次的吼聲整層都听到了,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小毛頭卻已經像沒事人般掉頭。
「你給我回來!」房凌光吼道。
踢走這個小混蛋後,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會被姓牧的給敗壞了!
小混蛋像是要裝作沒听到,房凌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頭,小混蛋突然回過頭——
「你以前被這樣?」
房凌光沒听懂。什麼意思?他以前怎樣?
那雙眼在蒼白的蛋形臉上顯得特別大,但讓房凌光驚訝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沒有害怕,一點都沒有!
這小子是人嗎?他有時都會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一跳,就算熟識的朋友也不會招惹他,但這小子那雙清澈大眼中的是……什麼?居然是真正的疑問!
你以前被這樣……
房凌光忽然懂了,小混蛋是問他以前剛出道時是不是也常被「操」,才會現在努力要撈回本!
他是見了鬼嗎?
一閃神中,他的確見到以前的自己,還沒拔高之前是個矮冬瓜,還圓滾滾的,在學校沒女生看他一眼,男生倒是老找他麻煩。進了第一家雜志社當工讀生,照例是人見人嫌,有次被吼到嚇得打翻咖啡,手臂還被燙傷。
結果文件弄濕,他現場被炒,還得賠償所謂的「文件損失」。第一次打工的夏天就那樣開頭,以倒貼八百塊收場。
他還記得那晚他坐在馬桶上偷偷掉淚,不敢跟家人說打工五天半就陣亡。房凌光僵立在那里,腦袋發脹,多年來第一次被人搞到說不出話來,渾身忽冷忽熱。
「沒關系,」小混蛋突然又開口,仍是一樣溫和的聲音︰「現在不會就好。」
說完就走人了。他呆站在那里,就這樣看著那無事人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听到一群人慌忙奔跑的聲音,房凌光不知該再罵髒話,還是繼續失聲下去。那……到底是什麼人?
他像大夢初醒似急奔過轉角,只見大伙鳥獸散的背影,目標之人卻已無影無蹤。
想去抓一只笨鳥來質問,卻忽然覺得沒辦法馬上又去驚嚇下屬。
「現在不會就好……」他喃道。那小子究竟是說現在他不必再受欺負了很好,還是他從此不再去欺負人就好?
真是混帳王八蛋加天殺的小表!丟下一堆謎語就這樣退場!
忽然間想起什麼,他腳跟一轉直奔總編辦公室。「姓、牧、的!」
***
這件事轟動全社,連來送便當的小妹都听說了,眾手機爆忙起來,故事愈傳愈有料,最後的版本是房凌光現場就炒了小弟,眾人皆唏噓。
牧洛亭一回辦公室就見某人在里面來回踱步。房凌光照例咆哮一陣,牧洛亭也照例低頭啜他的咖啡,不知道有沒有在听。
「好了?」
話出口牧洛亭才低笑,自己好像被某人傳染,說話開始減字,愈短愈好。
「什麼好了?」房凌光被問得莫名其妙,火氣也停格幾秒。
牧洛亭抬眼看著這個常被人誤會的死黨兼伙伴。好好一副皮相,卻有隨時擦槍走火的脾氣,眾人爭相走避,名聲不佳之下,房凌光一身才情也被大打折扣。還好那火爆脾氣對他沒作用,共事無礙。
牧洛亭合上筆電起身。「我還有會要開,什麼新人的事以後再說,你那個股東報告搞出來沒?」
房凌光成功被引開注意力。「shit!還有兩個擺不平的我得打電話,這幾天為什麼老是走狗屎運!」
「別忘了優年的專訪。」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凌光在他背後喊。
「我什麼時候要過了?」牧洛亭頭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實很想把襄知找來問個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會願意他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她,他很確定。
若是他去她辦公室呢?想想又搖頭否決,自己開先例的舉動一定會招人注目。
房凌光兩分鐘後就傳來簡訊︰又被你調虎離山!別想我忘了那小子,我會搞清楚他底細!
牧洛亭目光深沉起來。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細,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蟄伏得很好,在家畫她的畫,出外當她的內向少年,沒人會追在後面多問什麼,他卻忍不住把人拉進他隨時可見、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無權泄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種難以出口的佔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異的聯系,而別人沒有,他也不願分享。
他又看向手機,就要傳簡訊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圖書館找設計資料之類,把她暫時藏起來……手指仍舊沒有按下去。
把她支開,自己還是舍不得,近水樓台的私心竟是如此濃烈。
沒有時時刻刻接觸,就永遠搞不懂她,他這樣對自己解釋。「……總編有什麼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聲色地抬眼。「不夠吸引人。」
在場的是行銷部的人,十幾個人聞言面面相覷。牧大很少像別家老板那樣作籠統的指正,因為那會讓下屬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麼。牧大總是精、準、狠地挑出最大或最關鍵的問題,讓他們一發中的。現在這……
「不夠吸引人」是什麼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從遇上某人以後第三件自認無恥的事——「你們還沒報告完,我就走神了,這就表示這個行銷活動企劃不夠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