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張望了一會,見陛下蹙了下眉,夏朗立刻說道︰「蓮城殿下已到,奴婢告退。」
黑拓天放下已閱畢的奏折,抬頭看向褚蓮城。「既然來了,為何不出聲?」
「怕驚擾陛下思緒。」褚蓮城緩緩一個揖身,身上懸掛的玉佩、珠簪,竟無發出一絲聲響。「褚蓮城恭賀陛下登基,大業千秋。」
黑拓天支肘斜倚一旁小幾,打量著仍是發太墨、膚色太白,一對眸子空靈得不染俗塵的褚蓮城。
「你想要什麼獎賞?南褚皇位?」他看入她的眼。
「我體弱,不堪皇位折騰。」
皇位是種折騰?黑拓天唇角往下一抿,原就漠然的神色更凜了幾分。
「那你要什麼?」
「送各國質子歸國。」
黑拓天臉上不動聲色,眼色卻是厲了幾分,緊盯著她被明亮燭火映紅的雙頰。
「送還質子于朕有何好處?」
「北墨羈留各國質子,不過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若陛下有心要攻打各國,質子性命又算得了什麼。」被他火炬般的眼神這般盯著,她盡可能地保持平穩的呼吸。
「既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朕為何要因你而撤棋?」
「因為陛下欲施仁德,讓天下知您能寬厚以待各國。」
黑拓天微一勾唇,不知她此話是只在仁德上著墨,還是算準了他有更深一層的想法——他要擴張北墨領土,因此必要各國被收服得心服口服。
他盯著她看似淡然的眼,修長指節在幾上敲了幾下之後,才又開口問︰「你想回南褚?」
「不。」皇長姊如今已為皇太女,她一回國,就注定是死路一條。
「說出你的目的,不要浪費朕的時間。」他大掌重拍桌子。
她沒有受到驚嚇,只是又深吸了口氣。
「陛下在太子時期廣納各國英才人博士學宮,替北墨謀策各方大計。如今曾為您掌管博士學宮的程大人已貴為左相,可見陛下用才求才之心不變,懇請陛下讓我成為博士學宮的謀士。」
「你身為南褚皇女,卻想成為北墨謀士,分明居心叵測。」黑拓天冷笑。
「一個無法掌權、連生計都困頓的皇女,不過是想求來能夠安身立命的一官半職。」
黑拓天眸光變深,想起不久前曾讓人調查的訊息。南褚確實是存心讓褚蓮城陷入困境的;她來到北墨,靠的是在南褚的舅舅所送來的少許財物及變賣當初她母妃留給她的一些首飾,才有辦法維持南褚質子府的日常所需……
「若是只求一生富貴,朕可賜你金銀萬貫,保你一生無虞。」
「金銀可保我一生無虞,卻無法讓我利及百萬人。」
黑拓天微一挑眉,又將她禮服之下的孱弱身軀打量過一回。
「你有何才能利于政事?」
「願替陛下謀富國安民之策。」
「隨便一民間書生亦能發此言論。」他雙唇微揚似笑,可眼眸卻更顯冷厲。他怎可能輕信一個異國質子!
褚蓮城站直身子,毫不閃躲地回視他的眼說道︰「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一北墨安逸已久,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天下久無戰事,百姓沒有能以軍功翻身的機會。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北墨土地貧脊,多數務農人民收成不豐,即便賦稅較商人為低,一旦天時有變,人民餓了肚子,便是禍害起時。」
黑拓天聞此言,眼中嘲諷盡斂,正坐起身,傾身向前問道︰「你有何策略以對?」
「願陛下允我入仕博士學宮。」褚蓮城再度揖身。
黑拓天看著她的墨黑發色,想她果然是個皇女,有她的傲氣。尋常人若在此時,早已滔滔不絕說起自身的雄才壯略了。
「既是如此想入博士學宮,為何先要我釋放各國質子?」
「為陛下博一美名,利于天下一統。」此話縱是投機,卻也說出了各國國君的野心。但她衷心認為——他比別人更有機會。
黑拓天內心一震,卻仍面色自若地道︰「你是南褚人,為何要助北墨?」
「既想有立足之地,又想富國濟民,自然要擇明君。」
「明君?」原來她不過是個阿諛之徒,方才的話不過是想投他所好罷了。「我才登上皇位,你便知道我是明君?」
「陛下若不是明君,早早便可以派人殺我滅口。由一個質子察覺宮內大事,畢竟不光彩。」褚蓮城再度彎身為揖,以示敬意。
他不語,褚蓮城也就繼續彎身,直至身子骨原就不怎麼好的她,雙膝開始顫抖,才听見他說︰「謝陛下賜坐。」她緩緩起身,落坐一旁,忍不住低低喘著氣。
他見她身子雖過分孱弱,可彎頸似玉,玉色肌膚在燭光中映著光彩,幾乎與他送去給她的天絲綺羅一樣地細致。
女子之于他,是欣賞,亦是能放縱肉欲的一種歡快。他雖不貪,但于男女之事上確是閱歷頗豐。只是……女人他見得多了,但膽識這般強,並能勾起他興趣的,她倒是頭一個。
黑拓天傾身向前,扯過她手臂。
她不防此舉,而他不知她輕盈若此,竟整個人撞入他懷間,臉貼在他腰月復之上。
她掙扎著想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不許。
低眸看向她眉眼間的無懼,他微眯起眼,握住她冷涼的下顎。要女人對他死心塌地,有何難?
她看著他愈俯愈低的俊容,呼吸著他身上麝香混著蘭芷的氣息,眉頭霎時一皺一他是不是會錯意了?
「你不該入博士學宮。我擇日便向南褚提親,封你為妃。」他的呼息拂過她唇邊。
「不!」
她瞪大眼,一手擋在他胸前。
「你說什麼?」
黑拓天轉而拎起她衣襟,輕而易舉便將她扯到面前,與他四目交接。
她身上一股藥香撲鼻而來,意外地振了振他疲累一日的精神;因此,他沒讓她後退,仍讓她半跪半趴在他身前。
「懇請陛下切莫因一時貪鮮,迎入一名無貌且體弱多病的皇女,卻因此斷送了一名人才。」她看著他,感覺心跳在變快,所以更加放緩了呼吸。
「無貌?你倒挺有自知之明。」黑拓天握住她冰玉般的下顎往上一抬。
褚蓮城心頭緊揪了下,隨即暈眩了一會。她知道這是表示體內舊毒又犯,可她此時進退不得,只能極力掩飾不適。
「陛下後宮必然全比我貌美,但敢如我一般直言的臣子只會有一個。若我成為陛下妃嬪,對陛下有了愛憐之心,便會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得到專寵。且辛皇後之事甫了,陛下又豈會允許後宮干政。這事怎麼想都對陛下與我不利。」黑拓天不語,墨眸死盯著她。見她臉色更加慘白,這才放手讓她坐下。
褚蓮城松了口氣,用力深吸了幾下。她身子其實累不得也餓不得,若讓他發現此事,必不會讓她入仕。
「我北墨朝中女官雖不若南褚國那般多,但我博士學宮里卻沒有女子。」
「博士學宮是當年仍為太子的陛下始創,凡事都有先例。且我一旦入博士學宮,便能讓所有人知道,不論男女、它國、身分高低,同樣皆可為北墨所用。」
黑拓天微勾了下唇角,並未回話。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不要他的寵愛,反倒想憑一已之能為北墨富國強兵。可她有那本事嗎?
黑拓天發現自己心里竟有了期待,于是再次將她打量一會後,大掌一揮說道︰「你暫且退下。」
「是。」褚蓮城下榻,行過禮,轉身走離。
「備轎送蓮城殿下回府。」黑拓天看著她弱不禁風的身影揚聲說道。
「是。」門外內監夏朗應話。「謝陛下。」褚蓮城轉身,再次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