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他不曾踏進過她的院落,就算在爹的喪禮上,他的視線也從未放在她身上,接下來的日子,外傳她喪父傷心太過一病不起,府中無女主子持家,他隨即納了南越侯府的庶女梁芝芝為妾,另外,還收了兩個外貌姣好的通房丫頭。
此後原就孤僻的她也被孤立了,西晴院里鮮少有人進出,除了梁芝芝時不時會帶著兩名通房丫頭過來,嘲弄一下她的殘疾以自娛。
此時,再看著夏天擎摘了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溫柔地插在梁芝芝的耳際,襯得她那張明艷動人的容顏更加嬌媚,臉上笑容比頂上的陽光更為燦爛。
被了吧?還不夠嗎?樊芷瑜不笨,她明白夏天擎就是要當著眾人的面給她難看,看她這個正室究竟有多麼不受寵!
「我想回房了。」她低聲道,身子因為寒了心而冷得發顫,只能將雪兒抱得更緊。
紀香跟蘇玉早就待不下去了,這會兒連忙掩住臉上的悲憤,推著輪椅離開,不打擾另一邊卿卿我我的一對儷人,往西晴院而去。
一路上,樊芷瑜低著頭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在流淚,一回到寢房,她立即放下乖巧的雪兒,從輪椅上起身,兩名丫鬟正要上前扶她——
「不用,我自己來,我可以自己走!」
她難得顯露厲色,但不是氣她們,而是氣自己,怨自己這麼沒用,還有這該死的右腳,她是瘸子!她配不上俊美如天只的天擎哥哥,她還自以為是的以為他愛她,她是白痴!
她在心里嘶聲吶喊,將梁芝芝罵過自己的話拿來再羞辱自己一遍。
她想她要瘋了,她愈走腳步愈快,微跛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床前時,一個踉蹌直接撲跌到床上撞到膝蓋,一陣痛楚襲來,原本隱忍的哭聲再也忍不住,熱淚崩潰地落下,「嗚嗚……嗚嗚……」
「夫人……」紀香跟蘇玉也忍不住哽咽,跟著哭了出來。
這一天,樊芷瑜狠狠的痛哭一場,她躺在床上吃不下也睡不著,終究又病了。大夫來看過,沒什麼大礙只是身子虛,但咽不下任何東西,沒病也有病了,偏偏什麼藥也入不了口,她一日日的憔悴……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某一日她睜著干澀的雙眸看著放在寢房一角的輪椅,她突然覺得她再也用不著輪椅了,因為她連再看天擎哥哥一眼的機會都沒了。
然而,日日夜夜睡夢中無意識的囈語,狼狽地透露她這最後的想望。
紀香跟蘇玉為了她這個無用的主子跑到東雲院長跪不起,只求夏天擎能去看她一眼。
「求求爺,夫人已經撐不下去了!奴婢們請求爺去見她一面吧,求求爺,嗚嗚嗚……」
一求再求,兩個丫頭最後還磕頭磕到頭都流血了,連齊江也忍不住的下跪求情,才讓鐵了心腸的夏天擎繃著一張俊顏來到西晴院。
但他身邊還是帶著他最寵愛的梁芝芝。
當這對俊男美女走進飄著濃濃藥味的寢室,乍看到躺在床上的樊芷瑜時,臉上的驚愕之情是那麼明顯,但夏天擎很快恢復一貫的漠然。
「呼呼……」樊芷瑜想說話,她知道她看來肯定很可怕,她亦能想象自己定是一副骨瘦如柴、眼窩凹陷、皮膚青白的模樣,過去那個美麗出塵的少女已不復見。
但她不在乎自己的美丑,她只想再听一次他的聲音,想再多看他一眼,所以她連眨眼都不舍,只貪婪的、眷戀的凝望著他。
老天爺,她是多麼的愛他,即使他不曾愛過她……
「爺,這屋里藥味好重,我不舒服……」梁芝芝一手撫著明顯的六月肚,美麗的臉蛋都揪起來了。
夏天擎原本漠然盯視著樊芷瑜的視線立即轉到自己寵愛的小妾身上,黑眸也變得憂心,「我們出去。」
「不要啊!爺,再待一會兒吧。」
「對啊,爺,求求爺再陪陪夫人吧,夫人日盼夜盼的好不容易才盼到爺來,求爺再留一會兒吧。」
紀香跟蘇玉急急跪下磕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哀聲懇求。
對,再留一會兒,再一下下就好,樊芷瑜虛弱的想伸出手挽留,但她提不起半點力氣,那雙難得有了光亮的眸子哀求地看著挽著梁芝芝就要離開的夏天擎。
「爺……」
夏天擎冷眼忽視兩名丫鬟的苦苦哀求聲,擁著愛妾轉身離開房間。
「天、天擎……哥哥……」
樊芷瑜氣若游絲的吐出她生命終點的最後一聲呼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決然背影,闔上了眼眸。
人生謝幕的最後一幕太虐心,此番回想,傷痛淚水再度灼燙樊芷瑜的眼。
不會了!絕不會再有那種剮心刺骨的痛楚,重生回到十四歲,這一世定會不一樣,她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若是再傻傻的愛天擎哥哥,那她就一拳拳的把自己打到清醒為止!
沒錯,就是這樣,不許再哭了!
「作惡夢了嗎?芷瑜?醒醒,你一直在哭,芷瑜,快醒醒。」
驀地,一個低沉熟悉的嗓音穿過重重回憶,在她耳邊響起。
她瞬間睜開眼眸,乍見夏天擎這張與回憶里重迭的俊逸容顏,想到他的冷漠、他的絕情、他的頭也不回,美眸里突然冒出憤怒之火,樊芷瑜突然握住粉拳打向他!
他迅速扣住她的雙手,「怎麼了?是我,是天擎哥哥!」
「壞人!壞人!你是大壞人!」她用力的掙扎著、哭叫著。
他深邃黑眸迅速閃過一道驚訝,但很快地出聲安撫,「你作惡夢了,芷瑜,這里沒有壞人,只有你的天擎哥哥。」
「壞人,嗚嗚嗚……大壞人、壞人!」她知道是他,就是他將她的前世弄得烏煙瘴氣,將她傷得又深又重,她知道他有理由報仇,可、可是……她心里還是有怨也有恨!
就當她作惡夢吧,她也想揍他幾下宣泄心中的苦,反正她也不可能真的傷了他。
夏天擎卻擔心她在掙扎中會傷到她自己,不得已只能將她整個人拉起圈入懷中,緊緊抱著,「醒了嗎?」
醒了,卻巴望著自己不要醒來,因為在她紊亂的呼吸里,有著屬于他的陽剛氣息,那是她眷戀不舍的味道,卻也是今生踫不得的味道。
她咬著下唇,努力再努力地忍住淚水,也努力抗拒他這個擁抱帶來的誘惑及溫暖,半晌才沙啞著聲音道︰「我怎麼了嗎?天擎哥哥?你怎麼抱著我?」
他放開了她,低頭看著垂著臉不敢看他的樊芷瑜,「你在椅子睡著了,還作了惡夢,差點打了我,我想安撫你,可你又用力掙扎,我只好……」
「對、對不起。」她仍低著頭,聲音帶著哭音。
「芷瑜,抬起頭來看我。」
她深吸口氣,這才抬起頭來露出那張淚濕滿面的容顏。
他拿了袖里的帕子溫柔地替她擦拭淚痕,卻也敏銳的發現她僵硬著身子,眼睫低垂不看他。
在他將手帕放回袖子前,她伸手拿走,低聲說著,「我洗好再還給哥哥。」
「何時與哥哥如此見外了?」他再度拿回帕子,見她低頭不語,他抿緊薄唇一手執起她的下顎。
她的腦海瞬間浮現他在花園里執起梁芝芝下顎的那一幕,如遭電擊般,她急急倒退一步不想與他有任何踫觸。
「芷瑜,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最近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同,發生什麼事了?」他擰著濃眉問。
糟糕,她對他的憎惡表現得太明顯,這樣是不對的,老天爺給了她另一個生命,並不是讓她來怨,來恨的……
她暗暗吐了口長氣,小手在袖內緊握,這才抬頭看著眼前比記憶中年輕的哥哥,努力露出一抹笑容,「沒有什麼事,只是芷瑜長大了變得有些別扭,天擎哥哥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