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沒多久就會離職了吧?」
「我猜頂多再撐個一個月。」
「能撐那麼久嗎?」
這些是他偶然听到的耳語。
多數的人認為,她避著他是因為她太軟弱、因為他太強硬、因為工作環境嚴苛、因為她禁不起挑戰……天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肯定是因為聚餐那一晚。
客觀來說,他無法想像那件事帶給她多大的沖擊,他根本沒辦法設身處地的理解。他在意大利住了十幾年,那里民風開放,隔牆傳來激情申吟是常有的事,也許不至于是麻木,但好歹也算是習以為常了。
所以,他如何能想像她的感受?
說直白點,人家搞不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女生,跟在男主管身邊卻撞見了那種場面,心里產生厭惡也是難免的吧?
他拿著杯子,走進茶水間,卻跟整件事情的肇事者狹路相逢。
歐陽昭站在咖啡機前,看到是他,打了聲招呼,「怎麼了嗎?難得看你這麼愁眉苦臉的。」
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何本心暗罵了聲,走到對方身旁,「沒事。」
「沒事?你確定你那個臉叫做沒事?」
「我正在思考要怎麼解決。」
「技術上的嗎?還是人事上的?」歐陽昭拿起剛煮好的黑咖啡,走到一旁,斜倚在冰箱上。
何本心則接續擺上了自己的杯子,壓下按鈕,熱燙的咖啡開始潺潺滴瀝至他的瓷杯里。
他思考了好久,才道︰「你最近是不是跟誰在交往?」
這一問,歐陽昭傻了下。「……你是在問我?」
「不然這里還有別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就只是想問。」
歐陽昭皺起了眉,有些無所適從。「為什麼我有一種錯覺……自己現在好像是整夜沒回家的老公,正在廚房里被老婆質問有沒有小三?」還好何本心手上拿的不是菜刀,只是個杯子。
「你想太多了。」何本心回頭睇了他一眼,道︰「是公司里的人嗎?」
歐陽昭靜了幾秒,點頭承認。
「好吧,」何本心又回過頭去,盯著自己的杯子,「其實我大概也猜得出來對方是誰。」
歐陽昭愈听愈覺得不對勁。「這就是你指的人事?」
「當然不是啊。」
「不然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一時興起。」
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的難以捉模。歐陽昭嘆了口氣,搖搖頭放棄了,改變了話題,「話說你手底下那個小女生,最近怎麼了?」
何本心倒抽了口氣。他差點把心里那句「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給說出口。「不知道。」他隨口打發。
那副事不關已的反應令歐陽昭錯愕了幾秒,「……所以是真的?」
「什麼意思?」
「听說你們兩個處不來。」
算處不來嗎?何本心側頭想了想。不,怎麼能算?對方一見他就逃之夭夭、連踫都踫不到,如何能「處不來」?
「沒有,沒這回事。」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我在小辦公室里都能感覺到她根本把你當瘟疫。」何本心轉頭冷冷瞅他一眼。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
因為是該死的事實,所以他在心里咒罵了三次。
「好啦,既然你不想多說,我也不想逼你,你自己能解決就好。」說完,歐陽昭拿著自己的杯子,轉身走了。
何本心一個人在茶水間里,不自覺又嘆了氣。
他拿起煮好的咖啡,輕吹了下,淺淺啜了一口……就這麼毫無預警的,他想起了蘇鶴璇煮的那杯熱拿鐵。
此咖啡、彼咖啡,風味天壤之別,他竟有些想念那杯熱拿鐵的香味。
唇邊忍不住貝起一抹苦笑,他不明白,蘇鶴璇為什麼要躲開他?當然,經過了那樣的事情,尷尬難免會有,但如此激烈明顯的回避……
不,太不合理了,他不能接受。
沖動涌上,他突然好想去找她問個明白。他抬起左手,看了表一眼,十二點二十分。
依她平時的習慣,她應該才剛出去吃飯沒多久。
他猜想,在附近繞一圈,或許可以找到她。
于是,他沒考慮太多,轉身就走了出去——壓根兒把那杯不怎麼好喝的咖啡給忘在茶水間里。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嚇得蘇鶴璇差點奪門而出。
何本心就這麼大剌剌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真感謝你習慣一個人吃飯。」
「欸?」她從震驚里回神,「什、什麼意思?」
丙然,他猜得沒錯,他在一家素食自助餐里找到了她的身影,看來似乎是剛夾好菜的樣子。
時間算得剛剛好,她找了位置坐下,他則佔了她對面的空位。
「你到底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他開門見山,她傻住。
就這麼一句話,蘇鶴璇瞬間懂了,這不是一般的偶遇、不是踫巧在吃飯的時候遇到同事……而是專程來找她說清楚、講明白。
「我沒有——」否認像是本能。
「別跟我睜眼說瞎話,」他卻不留情面地打斷了她的話,道︰「我都這麼直接了,你就別對我迂回了吧。」
當下的他,少了平時慣有的溫雅微笑,而是板著一張臉,氣勢凌人。她從沒看過這樣子的何本心。
說她是嚇呆了也好,總之她就是愣在那兒,毫無反應。
「不想回答?」他開始試探答案,「還是你其實很想逃出去?」
她點頭。
「……你真誠實。」他苦笑了聲,道︰「既然這麼誠實,為什麼又想否認你躲我的事?」
她又搖頭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老天,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怎樣也沒料到會出現這一幕,以致根本毫無心理準備,「我真的不是刻意要……回避你。」
他苦笑,不是刻意就已經是這種程度了,刻意了還得了?
「也許你覺得你掩飾得很好,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技巧超爛,辦公室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你在回避我。」
她靜靜的沒說話,他似乎也早就預料到她的沉默。
「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原因出在哪。」他自顧自地繼續道︰「不如我們就把話講開吧,別讓其他人再瞎猜了,好嗎?」
她啞口無言,低著頭,心慌意亂。
那天的事只是導火線,其實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分讓她有些困擾。
一方面,他無疑是公司里最優秀的上司,他雖然嚴苛,卻從不虧待下屬;可另一方面,他卻也是被她深藏在甕底的心上人。
尊敬,愛戀。
她如何能在愛戀他的同時,卻又不失專業地在職場上尊敬他?她做不到,真的太難。
前些日子,他到她的位置上,坐在她身旁,簡單示範了一些外掛的操作,整整一個小時的教學,她根本記不住幾句話。
她的大腦完全被荷爾蒙支配。
天,她好厭惡這樣的自己。所以,她逃開了,無法抗拒。
「說話。」他逼她。
「……好。」
她說了「好」,要把話講開來。
但是,坦白說,怎麼開始、從何著手?她毫無概念。心結長在她身上,他看不見、模不著,如何能解?
「你真的很在意那天晚上的事?」
「其實也不算在意……」
「不然算什麼?」
她靜了靜,像是經過了極為困難的掙扎,才總算啟口,「見到你,我就會想起來;想起來了之後,我就會覺得很……很尷尬。」
想起了什麼,她沒有明說,也許是那聲聲嬌吁,也許是她自己的夢境。
「難道我就不會?」他嘆了息,低下頭,盯著桌面一會兒,道︰「你會有的情緒,我也一定會有?,但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每天都會踫面,你得克服它,不是嗎?裝傻也行啊。」
她苦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會臉紅,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