踫到周休例假,游客比平日要多得多,攜家帶眷的小家庭,親親熱熱的情侶檔,假借名目、消化用不完的福利金出游的公司員工,退休後閑閑沒事的阿公阿嬤們,還有臨時起意的散客,就算有幾檔游客餃接得過于密集,讓她有點喘不過氣,管萌萌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從傅家出來,口袋里空空一毛錢也沒有,對未來茫然沒有頭緒的她來說,這份工作,每一分錢都彌足珍貴。
她笑咪咪的和經過的老師傅們打招呼,沒有注意一堵高大的人牆就杵在人來人往的對面,等著她撞上來。
——好吧,就差那麼一咪咪。
「啊,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先生你在這里,幸好沒有撞上,抱歉、抱歉。」搗著胸口明明就被嚇到了,也不知道是天生個性就這樣,還是爸媽教育得太好,無論遇上什麼事情,無論對錯,她管萌萌絕對是頭一個低頭道歉的人。
通常,只要她這麼一低頭,無論誰對誰錯,大事都能化小,小事也能化無。
只是,她納悶了。
這位先生看起來沒有要讓一讓,或是離開的意思。
山不動,不如她動,既然來到紙寮,都是客人,要以客為尊嘛。
不過,他像故意似的,她往左,他也移動,她往右,他也長腿一伸,又攔住她的去向,要不是管萌萌煞車煞得緊急,幾次真的就撞進他的懷抱里了。
「這位先生……」你想討打嗎?「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她笑她笑,以和為貴,哈哈,以和為貴。
「你是導覽員?」他施舍般的用他高貴的指頭比了比她胸前戴的識別證。
避萌萌發現他的聲音有力綿長,嗓音低而清晰,又帶著幾分令人分辨不出來的危險性。
涉及公事,管萌萌很快調整態度,「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圓圓的眼楮微睜,像能透光似的肌膚泛著叫人無法眨眼的柔女敕和粉紅。
她的眼不大卻特別有神,眸子亮得非常耀眼,襯托著精致的輪廓,加上認真誠懇的態度,有再強大防備的人也很快就會卸下心防。
英曇過分凌厲的眉毛桀騖不馴的挑了起來,對管萌萌的眼拙非常生氣。
她居然不認得他了。
但是他認得。
他一直都很清楚對她的感覺。
她的容貌和少女時期沒有太多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原本青澀的女孩如今多了份成熟的韻味,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帶著說不出的風情。
「我需要人導覽。」
這男人穿著很簡單的天藍衫,外套深灰色的V領針織衫,包裹著長腿的磨毛長褲,蘇格蘭紋帆布鞋,年輕得不可思議,簡單無比的色彩,卻在他身上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自在。
最懾人的是他的五官,眉太濃,眼太厲,唇太薄,氣質太野,體型剽悍,一看就知道不是誰都可以駕馭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讓她想起傅閑庭。
兩相比較,傅閑庭多了三分商人的圓滑和懂得戴面具,這個人,卻是赤果果的,任性妄為的,直接展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死樣子。
這副死樣子和她記憶里的某個死小孩超像的
不過,怎麼想起他了?
那種感覺來得太快,卻也去得急,管萌萌散落的意識馬上又兜攏過來,「真是抱歉,我們這里導覽需要一定的人數才能為您服務,要不,我去問看看有沒有人有空,請別人來為您單獨講解,可以嗎?」
再過二十分鐘她還有一批預約的游客啊,單獨為一個散客解說導覽,實在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這就是你們的服務態度嗎?這叫服務至上?」英曇可不吃這一套。
「家有家規,紙寮雖然不是什麼大公司大企業,也有規定,先生請你一定要原諒。」不希望踫到奧客,偏偏眼前就有一個。
英曇非常露骨的皺起眉頭,下一秒卻好像忍讓了什麼似的說道︰「是你不願意,還是正好有事?」
「我只有二十分鐘的空閑,下一批客人已經在路上了。」正確的說,這一耽擱下來,只剩下十五分又五十五秒了。
「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那口氣,好像委屈了他似的。
第3章(1)
膀。
「你在發什麼呆?」動不動就走神的習慣還在啊。「我的時間寶貴,你說好二十分鐘就要讓我覺得值二十分鐘的票價,少掉一分鐘都不可以。」
他巍然不動的站在那,口氣非常的理所當然。
她腦袋里那個死小孩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
「那先生想從哪邊開始看起?」這世界充滿了大男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這麼強硬,她要是敢繼續推辭拒絕,被投訴,大概就是唯一的下場了。
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了不起就當她的撒比是好了。
但是,二十分鐘也只能擷取精華介紹。
「隨便,你是導覽員還問起我來了?」
「是,那我依照動線,帶你先去參觀造紙的流程,買買氏紙寮里的手工宣紙長年外銷韓國和日本,我們的紙清透又帶著紙質該有的香氣,你要是了解整個流程,一定也會喜歡上我們家的紙。」
忍耐、忍耐,這位先生的脾氣真的很欠揍,到底有誰能受得了這麼自我中心的個性?
看起來應該是沒有。
幸好她不是他什麼人,二十分鐘後就可以打發掉他,真是阿彌陀佛。
英曇哪里知道管萌萌肚子里一堆的OS,他的眼光只鎖定她侃侃而談的唇,和避開的眼神。
看著她,他的胸口流淌過難言的溫柔,那渴望,發自心底,源自靈魂。
只是心里的不滿也以倍數增生,好你個管萌萌,到底是你太笨太傻,還是我就在你心中沒有半點分量?
「請從這邊走。」被人這樣一語不發的盯著看,盯得管萌萌頭皮發麻。
淡定淡定,她已經是在婚姻里滾過一圈的大人了,怎麼可以被一個看起來年紀就是比她小的小表給壓下去,輸人輸面也不能輸了氣勢。
「你真的以自家的紙為榮?」
「那是一定的,我們這里有最好的水,最優秀的老師傅,最強的領導人,造出來的紙也是最佳的。」
她的唇線優美,談起自家產品,滿滿的自信洋溢在神采里,看得人目不轉楮。
「你那頭及腰的頭發上哪去了?」他冷不防問。
「嗄?」
「頭發,你變笨了。」
啊,「剪了。」
咦,他是怎麼知道她以前留著一頭長發的?
她來不及想,他又問了,「為什麼?」
她的長發像緞子般光滑,他沒見過哪個女人的頭發像她那樣美麗。
「要上班做事,那麼長的頭發不方便。」她淡淡帶過,卻也是事實。
她很早就對那麼長的頭發不耐煩了,幾度想動刀剪掉,她那位前夫卻嚴厲禁止。
呀,一個人要是活得連管理自己三千煩惱絲的自由都沒有,其實也挺悲哀的。
「你聞聞看,是不是聞到了紙的香氣?」
接下來,她專心的為英曇介紹起紙漿的原料和各種手工紙展示,盡責的做好她的導覽,再無二話。
本嘟嘟嘟的灌下一碗曇花冰炖的清涼飲料,暑氣全消。
「你這孩子急什麼,又沒人跟你搶。」忙著擗水餃皮的管媽看著從外面沖進來的女兒急匆匆的找東西吃,就知道她餓壞了。
冰涼的飲料滑下肚子,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避萌萌從碗沿看著一只只白胖胖大餃子整齊的擺在大盤子上,「晚上吃水餃嗎?」她歡呼。
避媽的水餃好吃,街頭巷尾都知道,吃過她手工餃子的人,沒有不回來找的,詢問度之高,讓管媽在紙寮幾乎快撐不下去的那個時候,還想要去賣水餃維持家計,管媽做人也海派,只要她心血來潮包了水餃,一定派小孩到處發送,鄰居們都是吃免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