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點都想不透,看來我是高估你了。」陸長興失望地嘆了一聲,手上的劍卻還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頸間。
「都窮到吃不上飯了,還能念書習字?還能買筆墨硯台?你的字可不是用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葫蘆就能練出來的。」
「陸幫主果然觀察入微,看來是我大意了。」原來打從第一天開始,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里。
「大意是有,不過更多時候是你死得冤。」陸長興幾乎就貼在他的耳邊,低低一笑。
「首輔突然要查兩年前的清冊,你又在這時候混進漕幫,我就試著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沒想到真讓我套到一只小老鼠。說,你到底是誰?」他略微停頓,用著氣聲說︰「還是我換個方式問,你是沈閣老什麼人?」
沈清雙眼倏睜,盡避他極力克制上涌的寒意,勉勉強強只換到語氣平整而已。
「幫主說笑了,我隨便捏造個名字,你就替我寫族譜了嗎?」
「我這回可是有憑有據,兩年前與曹大人力爭首輔之位的,就是沈念秋沈閣老,沈閣老呼聲最高,最後卻因為賣官蠰爵一事被揭露而落馬,要不是皇上看在當年回京即位,沈閣老力排眾議宣告大統,恐怕不是下令命他回籍閑住,而是收監抄家了吧。」陸長興清楚感受到面前的沈清身子一僵,呼息變得濃濁,更篤定他這步棋下對了。
首輔之爭在朝堂上鬧得轟轟烈烈,至今他仍印象深刻,只是駱冰不,他邐不會往這事聯想。
「沈閣老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可惜沈家族長太過怕事,擔心皇上事後追究,急忙忙將沈閣老一支除族,連帶著沈閣老四名兒子也無顏在朝中立足,紛紛辭官,你想報仇,想集首輔的罪證不就是個理由?再想遠一點,說不定放風聲說有人在查兩年前的爛帳,讓首輔心生警惕,進而來漕幫查清冊的事也是你干的。頂著沈家姓查這些爛帳,卻又不敢承認自己是沈家人,看來沈閣老確實有賣官圖利了。」
沈清雙眼迸出恨意,牙關一咬,握住長劍劍身就要往脖間按,陸長興一驚,連忙將人推開,抽回長劍。
鋒利的劍身劃破了沈清的掌心,傷口不淺,鮮血如泉地涌了出來,看著滴落在地面的點點血花,陸長興眯起眼,帶著教訓的狠勁瞪著硬氣的沈清。
「這麼容易就讓你死了,我又何必費勁兜這一大圈?」陸長興甩了下長劍,留在劍身上的血匯集于劍尖上,又在地上落了兩滴添色。
沈清知道逃離太難,可是他不想放棄,方才以劍逼頸也是為了賭一把陸長興不服輸的脾氣,刻意以退為進,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值得。他退了兩步,將另一手握著的清冊扔向陸長興,趁他揮劍格開攻勢,往西側窗戶奔去。
奈何陸長興的動作更快一分,長劍一掃,就往他胸口劃過來。沈清狼狽側身,長劍還是劃破了他的衣服,胸口緊綑的布條泄漏了他最大的秘密。
陸長興雙眼一眯。「還真是個女的。」
他說不上來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意料之中,手邊動作頓時一滯。
沈清看著被劃開的衣服,滿臉怒容,屈辱交加,但在這種情形下也容不得她計較,抓著敞開的上衣,轉身幾個借力,就要躍出窗戶離開。
陸長興根本沒有殺她的意思,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用劍,改以伸手去攔,扯回的只是件破衣服,看她纏著布條躍窗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讓他心里狠狠一震。
怎麼會有這種姑娘?
「傻子才跟你跳窗。」他收了劍,大搖大擺地走出正門。
沈清不敢相信她真的逃了出來,方才在冊庫里生死一線的恐懼這時候才上涌,可是她沒有時間驚慌,抱著顫抖的身子,往囤貨的地方走去,好運點,說不定能找個鎖不牢固的貨箱藏進去,明早隨船下漕河,逃離鎮江。
第2章(2)
「找到了,在這里!」
沈清定眼一看,這還是在碼頭上跟她打過招呼的人,現在正舉著火把,向身後的人通風報信。
她牙一咬,放棄了逃進囤貨區的打算,現在的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完全亂了套,只能見機行事,往戒備松散的地方逃,藏藏躲躲,幾乎將她的體力耗盡,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是一片河道。
「我看你還能掙扎多久?」陸長興帶著笑意的聲音由後傳來,看著她渾身狼狽,倒是有些不忍。「求我,可以給你一線生機。」
沈清轉過身來,看到身後圍了大批人馬,約有三十幾人,圈出了塊半圓形的空地,留給她做困獸之斗,她佇在火光中的身影顯得十分單薄,就見陸長興右手持劍,左手還抓著她那件破衣服,笑容略顯張揚得意,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她這只籠中鳥,現在就看他樂意戲弄她到什麼時候。
「求你?」沈清側頭,狀似考慮,沒過多久,卻低低笑了起來,笑聲越滾越大。
她抬起頭來,嘲諷地看著陸長興。「你作夢!」
她不給陸長興活捉她、羞辱她的機會,後腳一踏,在眾目睽睽之下仰倒進漕河之中,任夜風吹散了她的發髻,帶著嗤嘲的笑容,落入在暗夜的河道中。
陸長興離她有段距離,就算洞悉她的意圖,也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河水吞噬,腦海里僅存的,全是她膂烈的眼神與義無反顧的舉動。
她就這樣跳下去,心里就不怕嗎?就連漢子,都不見得有勇氣做出像她一樣的事情來,須臾之間,他像被什麼砸中了心髒,悶悶痛痛的,有些恍惚。
他默默地站在河道旁,看著與往常無異的河水,瞟了眼左手的破衣,上面沾染的血漬還未干透,原先穿著這件衣服的主人,已經凶多吉少。
「真是個倔性子。」他心里有些空落,明明不是什麼需要費時糾結的事,不知為何,他目光卻遲遲收不回來,直接朝後吩咐。「駱雨,把人帶上來。」
沒多久,雙手反綁的阿牛被帶了上來。駱雨抱拳說道︰「幫主,人已帶到。」
陸長興回過頭來,望著臉色發白、雙眼發愣的阿牛,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又不能一下子就叫駱雨把人帶下去,只好意思意思過個場。
「沈清是什麼人?」他用破衣將劍身上的血漬擦干淨後入鞘,眼神沒再給阿牛一個,但也沒錯過他哆嗦又搞不清楚狀況的答話。
「沈清?沈清就是沈清呀。」他方才在後面也看到了沈清投水的一幕,但他不懂為什麼沈清變成個女人,也不懂為什麼幫主要追殺她。
面對這樣的回覆,駱冰相當生氣,正想出言教訓,陸長興卻早一步抬手制止。
「你跟沈清怎麼認識的?」他不意外阿牛的答案,一看就知道是個心眼直的,沈清說什麼就信什麼。
「我幫我娘抓藥的時候,在藥鋪認識的,阿清人很好,見藥鋪不讓我賒帳,就幫我把藥錢付了,還請大夫幫我娘診脈,說她孤家寡人一個,不急著用錢,把她的家當都借給了我,只要我能幫她找份差事,我就介紹她進幫里了,我娘還收她當干兒子,原來是干女兒……」
阿牛怎麼想只有沈清的好處,急巴巴地朝陸長興磕頭。「幫主,阿清人很好的,她不會害人,絕對不會 人,求您別莉她!」
「得了,磕死了也沒用,沒看到人已經掉進河里去了嗎?」陸長興想起這事就煩躁,他沒想過把人逼死,偏偏這姑娘的脾氣是少見的倔強,先是想以他的劍自刎,現在又投河,連她的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首輔有些關聯而已。他沈悶地揮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