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打開答錄機,鳳家那個總是能掌握新聞界第一手消息的鳳貝蓓的聲音,便清晰地從機器另一頭傳來——
「鳳五,我是貝蓓,跟你說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予陽建設那個台北天空塔出事了,媒體報導全面封鎖了,不過啊,哈哈……」
嘿,他們知道予陽的負責人為何那麼急了,予陽這件案子的難度甚至比方四海的更低呢。
鳳箏和八寶听完事件始末,同時愉快地互望一眼。
親戚多果然還是有好處的,鳳貝蓓真是靠得住。
予陽的負責人一定會相信她的,鳳箏快樂地想。
「我不相信。」
坐在鳳箏對面的王遠慮,雙手抵成塔狀,輕松地擺放在桌上,兩道濃眉挑得老高,嘴唇揚起的弧度看來十分輕蔑。
「你不相信?」鳳箏抬眸打量他,沉穩話音雖因多年「接客」訓練有成,無波無瀾,內心仍舊十分訝異。
怎麼可能不相信啊?她都已經明白告訴他,台北天空塔之所以開工不順,是因為怨靈作祟,而鳳貝蓓電話中描述的那些離奇情景,不是撞鬼是什麼?就算王遠慮再鐵齒,也很難不動搖吧?
他絕對是唬人的。鳳箏心想。
這幾日,她可是將這位予陽建設王遠慮先生的資料、背景以及經歷熟讀于心,背得滾瓜爛熟。
這位王先生近來諸事不順,不順到她都不禁對他心生同情。
照理來說,他踫上這麼多倒楣事,尤其是常理無法解釋的台北天空塔事件,應該要身心靈脆弱,由她說鬼信鬼、說神信神,任她搓圓捏扁的,怎麼可能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彷佛看出鳳箏眼中的疑慮,王遠慮復述了一次,接著寬背一躺,深深陷入椅背里,修長的兩只腿優雅地在沙發前交疊,臉上那股泰然自若、微微帶諷的神情像是在向鳳箏下戰帖,令鳳箏看了沒來由地有氣。
「為什麼不相信?」鳳箏昂起下巴問他,毫不示弱。
「這還用問嗎?我怎麼知道你口中的怨靈作祟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既看不見也听不見,怎麼能確定付了你一大筆錢,照你所說的方法做,日後便能高枕無憂?這樣吧,我這人做事一向講求有憑有據,你若讓我看見、听見,我自然會信你。」
「……」媽啦!她自己都看不見听不見,怎能令他看見听見?
被刺到痛處的鳳箏好想戳瞎王遠慮的眼或撕爛他的嘴啊。
傳說中,名號響當當的鳳家傳人是這樣的——一吐一納即陰陽,兩眼為日月,具備眼觀陰陽、足踏生死的本領。
可惜,她——鳳家第五代傳人,被家族稱為「鳳五」的鳳箏,風風光光地接掌了家族事業的鳳箏——卻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眼觀陰陽、消災除厄的能力。
《哈利波特》里那個詞是怎麼說的?麻瓜?
對,沒錯,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瓜。
一個看不見鬼、听不見鬼,沒有任何靈力感應的麻瓜。
不過,是麻瓜又怎樣?好歹是個血統純正的麻瓜!
鳳箏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王遠慮。
平心而論,王遠慮比她想像中的年輕,一般生意人日理萬機,難免比實際年齡顯老,可王遠慮則不然。
他側分的曲發偏短,露出俐落的眉與半部光潔的額,墨黑色頭發細軟光滑,一根白頭發也沒有;他的眼眸細長清亮,鼻梁豐挺,人中和法令紋刻痕明顯,透露出他事事要求完美的審慎性格,可他說話或抿唇時,右頰時不時現出的酒窩又柔和了幾分他剛正臉龐的肅穆線條。
他高大挺拔、賞心悅目,渾身充滿高貴優雅、迷人性感的男性氣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上鳳家找碴。
「既然不相信,那就請回吧。」開玩笑,她誰啊?她鳳五耶!縱然愛錢,少賺這一筆她也是不會倒的。鳳箏不為所動。
「請回?五姑娘,你推客人還推得真干脆,大名鼎鼎的鳳家五姑娘這樣就認輸了?」王遠慮扯唇微笑,頰側浮現那個明明應該令他顯得可愛,可鳳箏看了只覺囂張得令人想打的酒窩。
坦白說,王遠慮對道士、命理風水師之類的人士本就全無好感,歷經台北天空塔的道士落跑事件之後,更是連最後僅余的一點基本尊重也沒。
若不是父親擅作主張,百般要求他來鳳箏這里,他才不屑與這些裝神弄鬼的人為伍。
瞧!這位鳳家五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子了?
旗袍、發髻、團扇,她活月兌月兌像《夜上海》里唱的舞小姐,五官精致,華麗貴氣,美則美矣,卻令人不敢恭維,王遠慮絕不承認這是他的偏見使然。
「王先生,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我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想來踢館的人身上,你既然無所求、無所問,那就請便吧,大門在那里。」與想找她麻煩的人多費唇舌,她寧願把浪費的時間拿去吃西瓜!
嘿,麻瓜吃西瓜,鳳家修身養性的奧義她也是懂的。鳳箏搖著扇子,繼續扇風納涼。
「五姑娘,你不試著說服我?我以為我出的價碼足以讓你更積極。」王遠慮揚眉,口吻不善。
他想讓她著急,一個人急躁之時,最易露出破綻,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告訴他迷信的父親,鳳家傳說只是江湖虛名,根本不能幫助務實的他解決問題。
價碼?笑話!鳳箏搖扇的動作停下,以扇柄指了指眼前大門。
「王先生,你看到那扇門沒有?」鳳箏小巧漂亮的下巴朝外努了努。
「看到了,怎樣?」王遠慮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那扇門都比你出的價錢高呢。」鳳箏朝他微笑,笑得十分挑釁。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不為他的酬金所動,這可真是有趣。
「我給你兩分鐘,好讓你說服我。」王遠慮雙腿換個方向交疊,坐得更穩,清楚宣示了他還不想走。
他本就是人家要他往東,他偏越想往西的性格;鳳箏越趕他,態度越跩,他就越想留下來,看看她在耍什麼花樣。
鳳箏覺得王遠慮這人真是無聊透頂。
「王先生,你將台北天空塔開工不順利的事情包得密不透風,可我卻知情,光是這點都不足以說服你,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說他擺明來找麻煩的嘛。
「我確實封鎖了所有消息,電視台新聞、網路新聞、臉書、論壇,全都只字未提,但當日有其他法師和堪輿師在場,同行之間口耳相傳,不無可能。」王遠慮合理地推論。
「王先生,這您就不明白了,同業相輕,五姑娘和同行之間並無交流,再說,您看看五姑娘宅內,什麼電視、電腦那些俗物都沒有,五姑娘若不是藉著掐指默算,哪能知道這些紅塵瑣事?」八寶看不過王遠慮和鳳箏之間的劍拔弩張,出言相幫。
王遠慮不以為然地聳肩,一副「誰知道呢」的模樣。
「好了,八寶,別跟他廢話那麼多了,送客。」鳳箏起身,再度出言逐客,眼皮卻突然跳了起來,莫名令她心慌,她用力眨了幾下眼楮。
「王先生,您這邊請。」八寶手臂伸長,朝門口深深一揖。
王遠慮抬眸,看了看八寶,又看了看鳳箏,再垂首望了望腕表。
罷了,既然名聞遐邇的鳳家五姑娘沒因為氣急跳腳,爆出什麼不該爆的內幕,他也懶得多做糾纏;至于心心念念要他來尋鳳家驅鬼祈福的父親那邊,索性就向父親直言,說鳳箏不符合他的期待就算了,至少他真的有來。
眼下他還得趕回公司開會,不宜在這兒耽擱太久。
王遠慮起身旋足,正要往門外走,耳邊卻隱約听見有人在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