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暫時的,等判刑確定,他就會被關進監獄。」
「那又怎樣?我妹能活過來嗎?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如果世間法不能還我公道,我自己討!」
「所以殺了他你就快活了?你想清楚,你的未來要賠掉嗎?不管你爸媽了?你已經賠掉你的愛情,還要再賠上親情、賠上未來,因為仇恨把自己犧牲掉,拜托理性一點好不好?!」
「我沒有理性,我早就瘋了。」徐遠站起來,冰冷的目光令章曉陽膽寒。
「章曉陽,我不需要你幫忙,只希望你別阻止我,也不要勸我打消念頭,更不要將我的計劃告訴任何人。你如果感激過去我帶過你,就體諒我的心情。不要清高地跟我講道理,你不知道妹妹被人刺死,事後跪在地板抹去血跡的痛,你不會知道漏接妹妹求救電話的恨。到現在,我只要閉上眼就聞到血腥味。每天想著甄宜死前的恐懼,皮膚被利刃劃破的痛,她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恐懼……你回去,去過你正常光明的生活,拜托不要來打擾一個決心待在地獄的魔鬼——」徐遠不帶感情地說完,那狠絕的姿態,教章曉陽難堪又委屈。
「現在是連我都打算要疏遠了嗎?你以為我愛來看你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我是關心你!」
「沒有同理心的關心,只會令我惡心。」
「好極了,你就墮落,就去搞你的殺人計劃,看你事成後有多爽快!」
章曉陽恨自己雞婆討罵,她被氣走,砰地甩門離去。
徐遠吁口氣,坐下。
走得好,她不需要關心、不需要溫暖,她只想保持這副鐵石心腸,這冰冷堅硬的決心。
她不去想自己,不去想未來,不去想後果,不去管誰會為她惋惜。
她滿腦想著的,只有讓那個凶手,嘗到跟妹妹一樣的痛。
是的,唯有如此,她才甘心。
第4章(2)
和徐遠見面後,章曉陽心情沉重。
開著車,漫無目的地游蕩,還不想回家,最後,車子停在王仕英住處外。這時候,暗巷空寂,路燈映老樹,影子在牆面婆娑。章曉陽下車,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熟門熟路地穿越大廳,走進臥房,上床,摟住那個睡夢中的男人。
男人醒來,翻過身,看著她。
「怎麼跑來了?不是已經回家了?」
「我睡不著。」章曉陽撒嬌地窩進他懷里,他微笑,撫她的背。
「因為吳興街的案子嗎?听說那個業主光油漆顏色就換過四種。」
不,是因為徐遠。
章曉陽苦笑,摟緊他。「仕英,我愛你。」
「我知道。」
「你應該回——我也愛你。」
他笑了。「好,我也愛你,來……睡吧。」
王仕英拉開被子,幫她蓋好,摟著她肩膀,任她躺在懷里。
盡避躺在他胸懷里,章曉陽卻沒有踏實感。
曾經她暗戀王仕英很久,曾經,對徐遠擁有的一切羨慕、嫉妒、渴望。表面上對帶她入行的徐遠感激,總說著祝福跟討好的話。可心中卻隱微地藏著惡意,徐遠的驕傲自負,鋒芒畢露,恰如一根銀針,是閃爍銳利的刺,扎人眼目。
人在得勢時,不會太顧忌別人的感受,那時小肋理章曉陽,很受過徐遠的壞脾氣跟臉色。而今,章曉陽擁有當初自己羨慕徐遠的一切,設計師頭餃,徐遠的男人……但她卻隱微感到罪惡、感到恐懼,怕這一切不過是美夢,很快會失去。
每當王仕英沉默,她猜他是懷念徐遠。他愛過她,被她重傷。關于他們的故事,沒有人比章曉陽更清楚。
正因如此,王仕英被徐遠毀婚後,爸媽親戚的不諒解,徐遠的冷漠,王仕英的委屈,全都和那時積極安慰他的章曉陽傾訴。很自然地,他們就在一起了。明明是這樣自然發生的感情,為何她卻有隨時會幻滅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徐遠而今落魄潦倒,自暴自棄,使她內疚,無法安然地享受她好不容易成真的愛情。每每見到徐遠,心中便有罪惡感。
她該如何幫徐遠,同時又能守住苞王仕英的愛情?
她怕王仕英得知徐遠的狀況,心生憐憫,棄她而去,回到徐遠身旁。
每次王仕英向她打听徐遠近況,她總說徐遠非常好,要他不用擔心。還騙王仕英說徐遠已經走出喪妹之痛,開始接一些小辨模的設計案。
而實情是,徐遠糟透了。
她被仇恨啃蝕,失去理智。沒有人有辦法開導她,將她從黑暗深淵救回。
章曉陽失眠,苦思對策,如何讓徐遠放棄荒唐的殺人計劃?
徐遠啊,我該怎麼幫你?
你既是我的恩人,又是我情敵。你既是我的朋友,又是我最嫉妒的存在。舍下你任你去墮落自毀,見死不救,我感到有罪。善待你,卻又被你扎得傷痕累累,我何苦?
世事何等諷刺?
徐遠的不幸,成就了她的愛情,令她長久來的暗戀成真。而當美夢實現,她擁有渴望的愛情,煩惱沒少,反而更苦、更惶恐。
擁有,怎麼會變成一種負擔?比當初單純羨慕著,壓力更大,心情更沉重?
程少華是存心惹她生氣嗎?
四月,第一次見面交房租,徐遠就後悔了,她選錯房客。
程少華是肉身人,機車骨,配有超強煩人本事,這一向把人當空氣的徐遠,不得不跟他廢話。
他依約,準時抵達咖啡店,乖乖奉上租金。
然後,當她收了錢,起身要走,他卻不疾不徐吐露兩字。
「且慢——」
我還暫緩例!徐遠愣住,哪來的文藝腔?
程少華說︰「客廳燈管壞了,不會亮。」
小事一樁,徐遠說︰「買新的換,收據帶來,下次繳房租時扣掉。」
「沒辦法。」
「沒辦法?」
「我不知道要買什麼燈管。」
「拔舊的燈管去五金行請老板比對。」
「沒辦法。」
「這還沒辦法?!」
「我不會換燈管。」
「你是男人嗎?!」她怒斥。
他嘖一聲,頗為不屑地。「都什麼世代了……還性別歧視。徐小姐,你很落伍喔。」
「你該不會要我為了區區一根燈管,大費周章跑去幫你換吧?」
「你是房東啊。」講得理所當然,然後得意地看她臉色鐵青。
程少華從不知道繳房租竟成了這般賞心悅目事。自上次車站一別,他便對這人前逞強,人後啜泣,性情矛盾的女房東,產生好奇,或者,更明確的說,是產生興趣?
所以他跟郭馥麗說以後由他繳房租,所以,每個月十號令人期待。所以當客廳燈管壞了他不讓潘若帝換。對惜字如金的徐遠,他只好藉燈管壞了一事跟她攀談。瞧,她今兒個不得不和他說了許多話,因為生氣,那雙漂亮眼楮也不得不直視著他。
在她怒騰騰的注目中,程少華真有存在感啊。
「程先生的室友都不會換燈管嗎?」她鄙視的口吻只差沒說他們是一群廢物。
程少華斷不是省油的燈,他明快道︰「這樣吧,我請水電工來家里換燈管,費用你付。」
「就為了一根燈管?!」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水電工外出服務要收出工費的,一根燈管才多少錢?
「不然怎麼辦?你是房東,你說。」
「我現在去幫你換。」她咬牙,說出他最最想听的。
這天,徐遠買了燈管,和他搭捷運至房屋處,她從後院搬來A字梯,爬上去,拆燈管,就換上,前後只花五分鐘。
她站在梯子上,俯瞰下方的程少華指示他︰「開燈。」
他啪地按下開關,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