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想出宮,想遠走海角天涯,他就帶她出宮,游他的江山,游到海角天涯。像這般,游它個一年半載,她總有疲累、感到厭倦的時候。到時候,她就會渴望安定、向往安穩。到那時,重重樓宇,煙鎖重樓,牢牢將她鎖人宮。
「若然,我與你,就在此相遇,也從此開始。」嘴角泛起笑意。
他們的相會在更早以前,在那縹渺山間,她或已忘卻,他卻歷歷在目。這山頭茶棚是初心的延續,也是再一個開始。
「是啊。」殷若然唇邊亦含笑。瞧一眼身後那八名隨從、兩名侍女,連禁軍衛尉統領都跟著來了。
這就是他說的「帶她出宮」——
可他放下九五之尊權位,願意如此陪她走盡海角,這般陪她天涯遨游個一年半載——也就是說,容她任性個一年半載,應該已屬不容易。她明白,這是他所能容忍跟讓步的極限,只怕那之後,他就不會再退讓,而從此將她鎖進他的江山。
這算是皇帝對喜愛的女子、對寵妃的任性驕寵吧?
如此,彼此都心知肚明,都甚為明白,但都不說破。
這也算是一種兩心知、兩心同吧?
她輕輕一笑。龍天運定定看著她,看著她的笑,知道她明白。
她輕輕執起他的手,凝眸與對,低低說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龍天運握住她的手,亦低低吟和。
兩人以茶代酒,共喝一杯醇情酒,所有的情意融入喉中,從此交心與交情。
回首望去,茶棚左側門柱上,與右側門柱相對,歪斜地刻劃著一句聯詞——
「越彼情檻眾緣生」。沒想到當初她劃下的那句聯詞,竟還在上頭。
「走吧。」
山間茶棚,聚散情緣。棚內的這些萍水相逢,或許從此再也不會相遇;或者,它日山間會再相逢,再同坐一棚杯茶言歡。
他攜著她的手,慢慢走下山。夕陽斜在山邊,依依在照;大雁自空中飛過,渺人斜陽深處。青山已漸睡,留予人間得晚照。
此日後,皇城里有眾多傳言,傳說著這日見到過的龍天運和殷若然兩個人。
大金璧皇朝由皇弟龍如意監國,江山未改,皇帝帶著寵妃天涯遨游看海潮。然而,民間巷譚卻流傳著一則奇怪的傳說,紛紛傳言皇帝龍天運為了所愛舍卻地位江山,帶著心愛的女子遠走天涯。
隨時光飛逝,成為一則傳奇。
全書完
番外篇
深山藏古寺,名剎立山巔。神靈山的靈山寺遠近馳名,凡虔心祈願者無不靈驗,因此香火不絕,連皇親國戚都慕名前來朝聖。在東側山峰,則有一無名廟宇,藏于群樹間,與西側山峰名剎遙遙相對,卻乏香客問津。山峰間草木叢生,枝葉蔽天,雖有山徑互通,亦為草木所蔽,即使熟悉山形與地勢,稍有輕忽,也極容易迷失,消逝在山林群木間。
「據說這是冒犯神山神靈所致。」說話的男子年約二十多歲,唇紅齒白,嗓子有些尖細,神情肅穆,言之鑿鑿︰「這靈山又名神狐山,素來清幽,不受世俗所影響,是因為有神靈眷顧。山名神狐,相傳此山住有一男一女二神,會化身為神狐,一白一紅',翱游于山間。神狐有靈,千年來庇護此山,山樹林木常年青翠蔥綠,不曾枯黃。然而,若有心存不敬、輕佻怠慢,貿然闖人山間而褻瀆神靈者,神靈會施予薄懲。」
「善尚,怎麼你說話的口氣也跟那些和尚一樣。」站在善尚前側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側臉瞅他一眼,又回臉看著前方。少年年紀雖輕,但渾身散發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善尚多嘴了。」
少年沒有答話,神情亦無怪罪的意思,只定定看著前方,似是在思考什麼。他們此刻站在凸出山腰處的一座崖上,崖下不遠處為一地勢平坦的寬廣台地,台地深藏在山月復間,周圍為林木或岩崖所包圍,極為隱密。
「殿下,此處看來甚為理想。不僅地處山月復,四周有岩崖跟林木屏蔽,不易被人發現,那台地亦甚為寬廣,看起來可容納上百人,可用來練兵。對外有山徑可通,然山形復雜,一般人不會隨便上山來。本地縣令是太傅的門生,與宋郢一黨素有嫌隙,靈山寺住持則與縣令多有交往;且離京又有十數日路程,快馬亦需多日方能到達京城,消息不易走漏。」站在少年左側,看起來跟善尚差不多年紀、一身武衛裝束的男子沉聲說道。
「殿下,煌大人所言甚是。」善尚說道。
少年點點頭。「玉堂,收到展延的消息了嗎?」
「是的,殿下。」煌玉堂回道︰「果然如殿下所料,殿下離開宮中不久,宮中便發現了剌客,有剌客夜襲東宮殿。」
「哦。」少年哦了一聲,有些耐人尋味。「那麼,抓到那些刺客了嗎?」
「回殿下,刺客身手甚是矯健,未能將其捕獲。現下宮中禁衛加強巡邏,保護皇上安全,皇後殿下且奏請皇上恩準,將建立太子左右衛率、左右司御率、與左右清道率等諸衛府軍,直屬東宮殿,以護衛東宮殿。現下殿下刻在靈山為陛下祈福,所以暫且交由東宮殿左衛率統領展延初步計議,一切章宜等殿下回宮後再作安排決定。」
東宮太子近侍善尚其父因身染重病,恐不久于人世,太子體恤下情,特地代為懇求聖上,準許善尚回鄉探視病案;又因聖上龍體欠安,皇後听得神靈山神靈庇佑極為靈驗,便奏請太後,太後懿旨特命東宮前往靈山為聖上祈福,祈求龍體康健,並添福壽。
少年眉眼一挑。「那剌客想來甚是厲害。不過,有了這些府兵護衛,如此一來,東宮殿可說是十分安全了,是吧?玉堂。」
「是的,殿下。」煌玉堂垂首恭敬回道。
「善尚,」少年問道︰「太宰那邊可有何動靜?」
「稟殿下,」善尚低頭垂眼。「據慈寧宮內官所報,太宰近日曾進宮謁見,隨後,國子監祭酒被邀請至太宰府。」
少年雙眸縮起來,冷哼一聲。
「看來太宰還真是不安分。據太醫所說,父皇龍體日益衰弱,病情亦有加重的可能,太後與太宰怕是提早在計劃著什麼。太後以為本王少不經事,不成氣候,所以才放心答應母後的請求允許建立東宮衛率軍。派人繼續盯著,但切記,勿打草驚蛇。」轉向煌玉堂,「玉堂,你親自去挑選百名精兵,安靜在此操練,先不必隨本王回京。善尚,傳令下去,右衛率統領煌玉堂代替本王,在靈山寺帶發閉關修行百日,祈願皇帝陛下龍體康泰,福壽延年。」
「遵命,殿下。」善尚與煌玉堂同聲領命。
「回去吧。」
林徑兩旁草木枝葉與矮灌叢交纏,疏短處都有半人高,蟲鳴鳥叫,密林深處仿佛蟄伏著什麼,一個不經心,枝葉隙縫間似隨時有什麼會一閃而過。
驀地,少年震了下,忽地看到林樹間有一抹紅影閃過。
「你們倆先回去。」搶過煌玉堂的配劍,便要追上去。
「殿下,萬萬不可!」善尚月兌口驚叫道︰「殿下,請快回來!這神狐山地形復雜,殿下一個人若有任何閃失——」
少年手一揮,打斷善尚的話。「不必擔心,你們快去吧。玉堂,記得本王交代的事。」邊說邊掉頭追上去,在林樹間又閃見一抹白影,一雙金黃的眼瞳閃現而去。
「本王倒要看看你們的真面目。」少年提氣追上去。
那一紅一白的影子總似在他面前不斷飛掠而過,但任憑他怎麼追就是追不上,更看不清那兩團紅白影霧的具體模樣。他橫下心,非追上那兩頭禽獸不可,追得更急,不知不覺愈追愈遠。等他回過神,驚覺林貌變化,已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