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積善之家……」難怪韓小姐會過問他一名草芥的閑事。
樹林緊緊盯著前方的轎子,直到停在一處宏偉但樸實的宅邸前,原先讓轎子擋去身影的春曉走了出來,揭了第一頂轎子的布簾,迎出一名縴細柔弱的姑娘。
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貪婪地擷取眼前的畫面。
春曉扶著的那名姑娘嚴格說來還是個小女圭女圭,黛眉杏目,紅撲撲的雙頰有著小孩子才有的福態,微翹的小嘴勾勒出幸福的笑意,五官還沒張開,卻比他見過的異性都要美上三分。
直到她進了大門,過了影壁,再也瞧不見為止,他才意猶未盡地斂下渴望的雙眸。
渴望又有什麼用?一窮二白,暫居的地方也不像樣,農村姑娘都不見得想跟他吃苦了,更何況是只只棲梧桐的鳳凰?
樹林低頭看著自個兒粗糙的掌心,上面沾了不少沙土,髒兮兮的,只怕輕輕一抹,都會劃紅韓家小姐那張精雕玉琢的臉蛋吧?這種雲與泥的差別,即便在生命中曾有所交集,眨眼過後,不過也是鏡中水月。
他不甘心,他不安于現狀,可恨他沒有一步登天的本事!
怎樣才能成功?如何才能爬到高處?
他想讓韓家小姐注意到他,看見他,親自下轎來會會他。
第1章(2)
「小兄弟,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中年漢子拍了他的背,將他的神智喚了回來。「該上工了,工頭正催著呢。」
「好。」樹林神情淡然地跟著中年漢子的腳步,平靜的模樣任誰也猜不出他對韓家小姐有多大的渴望。
這一走,正好錯過了又從大門步出的春曉。
「小姐,下轎了。」春曉走向第二頂轎子,掀起布簾,彎腰迎出韓映竹。「也不曉得大小姐房里是出了什麼事,個個丫鬟都吃壞肚子,連個伺候的人都沒留下,我再厲害也沒辦法頂大小姐身邊的缺,總管怎麼不派個人來幫幫忙?」
「又不是不能解決的事,跟總管說一聲就好,有什麼好氣的?」韓映竹輕輕拍了拍春曉扶著她的手背,倒是豁達得很。「我房里大多數的事都能自己做,如果總管調不出人手,你到姐姐那當幾天差也無妨,記得回來就是。」
「小姐,話不能這麼說呀。」春曉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房里有四個丫鬟,你房里只有我一個,我到大小姐房里當差,誰幫你做盛水鋪床的粗活呀?府里又不是沒人了,大小姐分明是想搶你的——唔!」
「都說出了房門別說這種話。」韓映竹抬手敲了她腦袋瓜。「家和萬事興,父親已經夠辛苦了,我不能再給他添亂,反正在小事上多讓姐姐一些,不是什麼難事,我若過分計較,豈不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不得安生?」
「還讓,你都讓到沒脾氣了。」春曉咕噥了句,見韓映竹又抬起手來,連忙討饒。「別別別,我不說了,說別的吧。小姐,你還記得樹林嗎?」
「嗯。」她正要問春曉這件事。「你查到他住的地方了?」
「是呀。」春曉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了韓映竹一眼。「他住在姻緣廟呢。」
「姻緣廟?」韓映竹停下腳步,原先清冷的臉龐上露出些許吃驚。「沒人告訴他那里……不妥嗎?」
姻緣廟是當地有名的陰廟,平時居民都不敢接近;不過百年之前,卻是個香火鼎盛、連外地人都慕名而來求姻緣的好地方。
廟內供著一顆三生石,據說向石仙懇求姻緣者,不出兩個月就能找到一門好對象,求著能跟誰在一起,兜兜轉轉,也早晚能成雙,還願的木牌掛滿梁柱,直到在廟里求姻緣的人陸續慘死,才驚覺不對勁。
後來深入探查,才明白婚後若有不忠,或是對旁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意,都會慘遭橫禍,就連納妾都不允許,久而久之,這座廟就荒廢了,傳言也越來越可怕,嚇得大伙兒都不敢靠近,就怕沾了一身邪氣回家。
不過還是有人會把到姻緣廟立誓當作考驗,如果默默地到廟里立誓,也只有當事人知道,通常都是出事了才會傳進眾人耳里。
「小姐,你說該怎麼辦?我可不敢送東西到姻緣廟里給他呀。」光提起這地方她就發抖了,怎麼還敢靠近呢?
「你趁他在城里的時候送東西給他,如果他不明白姻緣廟的事,你也跟他說清楚,免得他在城里找差事,對方知道他住在姻緣廟就不敢錄用他。」韓映竹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不是你分內的事,當真辛苦你了。」
「說什麼辛苦呢?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春曉乘機坐地起價。「只要你別讓我到大小姐屋里當差就行。」
「你就這點兒出息。」韓映竹橫了她一眼,眼中流轉絲絲笑意。「不如這樣吧,等你把事情辦好,我多替你添把嫁妝。」
「小姐!」春曉不依地喚了聲。「我還想再伺候小姐幾年。」
「又不是想永遠伺候我,當然要早點備嫁妝。」最晚再兩年就得放春曉出去嫁人了,想想還挺舍不得的。「你是我娘親留給我的人,不光是主僕之義,還有姐妹之情,就算你頂的不是韓家的姓,都是我韓家的人,說什麼都不能委屈你,絕對不能讓你未來的婆家瞧你不起。」
「小姐……」春曉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不過這話怎麼听怎麼奇怪。「小姐你才幾歲呀,跟我說這個……我還真不適應……」
韓映竹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一眼。春曉一路都跟她說悄悄話,全程彎著腰,韓映竹一轉頭,兩人的視線就準準對上了。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春曉縮了下脖子。
韓映竹嘆了口氣。「沒有什麼難懂的,我母親走得早,家里沒了女主人,我要自個兒當家。」
案親對母親情深意重,並沒有在發妻身亡之後為兩名幼女再添新婦,反而從小耳提面命要她們擔起一方責任,撇開習字、女紅這些基本功不說,父親還手把手教她們姐妹倆看帳、管鋪子、帶伙計的方法。
只是在學習家業的時候,父親不許旁人在場,她們還小,怕有心人拐走她們倆套話,所以奴僕們都以為他們父女三人是關起門來懷念逝去的母親。
韓家經手的行業五花八門,帳目多且雜,不是很好學,姐姐向來沒有耐性,看了不到兩頁就坐不住了,她還行,就撐了下來。
或許姐姐不滿她表現好,時常獲得父親夸贊,愛挑她的刺,又愛搶她的東西,每每父親替她說兩句話,就讓姐姐鬧脾氣,直說父親偏心,一點都不寵她、愛她,跪到母親牌位前哭得像孟姜女一樣,好像家里牆中糊了親人骨似的。
連她都听得腦門疼,更何況是日理萬機還要撥出時間教導她們的父親?她尚不能在家業上助父親一臂之力前,凡事只能避著姐姐以換取一方平靜,其實這種日子她也不是過得多開心,但人生就是如此,總有輕重緩急、犧牲退讓的地方。
「小姐,你別這麼說,都怪我不好,沒事起什麼頭。」春曉作勢要打自己,讓韓映竹先一步攔下。
「我房里就你一個,臉打腫了怎麼出去見人?芝麻大的事,還夠你把自己打成燒餅?」韓映竹不禁打趣她。「我能說得上話的人不多,更何況我是信任你的,才不想在你面前藏拙,你懂嗎?」
「懂,春曉一直都懂,以後我不問了。樹林的事也會盡快幫小姐辦好。」她在旁看得明白,小姐在大小姐面前確實乖得跟十歲孩子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