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因佟寬得以一窺堂奧,才領略了這家飯店得天獨厚的地利之便。
飯店為弧形山丘所擁,依山勢錯落而建,巧妙有致,前方面陽,月復地甚廣,大器地開闢出別家旅館無法媲美的相當面積的林園。林木栽植多年,早已蔚然成蔭,即使時值盛夏,林蔭幽涼,暑熱全消,周圍環繞著一片花團錦簇,迎風飄香。
漫步其間,飯店的美輪美奐未令她神往,反倒增添她的迷惑。住上這里,誰還眷看其它美景?佟寬卻一再下山,與她一起在粗糙有余的巷弄間徜游,他對她的好感來自何處?
用餐地點安排在戶外區,顯然因為佟寬之故,佔了相當好的觀景位置。她坐定後,不禁抬頭打量他。他一面指示著飯店服務員送菜細節,一面向一桌樂壞了的媽媽們耐心解說每道菜的意涵,表情真切,不似敷衍。他甚至取代了服務生的工作,替每位媽媽們斟上紅酒,善盡東主之誼,每斟上一杯,就聊上幾句,附贈迷人的微笑。他刻意未和林詠南比鄰而坐,彷佛她僅是賓客之一,不需特殊待遇。偶而兩人眼神相逢,他反而收斂了三分笑,多了不明意味,讓一直心神不定的她加倍傷神。
餐點當然精致可口,山風送爽中即使不言語也愜意,縱然她不心生向往,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塊好地方。
討好她其實不須取悅她身邊的每個人,她根本不拘禮數,隨遇而安。但是佟寬卻這麼做了,而且操作游刃有余。她想,若不是某種環境陶養所致,就是職場世故,難得的是做來優雅不勉強。她看在眼里,漸漸沉默。
一桌女士們相繼用完餐,三三兩兩相偕離座,沿著長廊,興致勃勃奔赴設置在主建物後方的泡湯區,有默契地留下她和佟寬獨處。
吃完最後一道甜品,她抬起頭,與啜熱茶的他相視而笑。
紅酒令她憊懶,兩頰煽出了嫣紅,她以掌支頤,盯著酒杯尋思半晌,然後,以彼此听得見的音量輕聲說著︰「你相信嗎?我曾經害慘過一個人,那個人,是我深愛過的人。」
風徐緩吹來,拂亂她的長發,遮蔽了她半截臉蛋,只露出一雙瑩瑩黑眸,那是一雙坦然無瑕的眼楮,正對他進行驚人的告白。
他靜默迎視,面無波動,數秒後開口︰「所以呢?」
第5章(1)
「所以呢?」
這波瀾不興的反唇一問,倒讓林詠南愕愣不已,那呼之欲出的一椿心事,立刻又縮鯁在喉,不知從何啟齒。
「所以……」她兩手交握,指甲陷進掌肉里,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唔……這點得由我來判斷吧。」他姿態仍然輕松,並未正襟端坐,只是認真地盯著她。
她有些氣餒,她從未規劃過兩人的關系至這一步,細說從頭更非她的意願,但若要取信于他,不揭露幾分事實勢必有如別腳借口。
她嘆了口氣,慢慢說了,不允許自己帶太多情緒,語氣平板,簡單扼要。
「我學業是在巴西完成的,十四歲時,我母親帶著我到那里投靠我父親,也算是在那里長大的。」
他愣了一瞬,想起了鱷魚,恍然大悟。
有關她的原生家庭,她明顯急欲略過,三言兩語便交代完畢,進入正題。
「記得我和你提過,大學同學的大哥是開改裝車行的嗎?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他玩車,玩各種運動,所以我也跟著玩。」
對于男人也是混血兒的巧合她略而不提,在那個遙遠的城市,純粹的東方人不算多,她喜歡他,從大一那年認識以後開始,始終不渝。
「他大二就休學了,開起車行,搞得有聲有色,不為什麼,不過就是喜歡,家人強烈反對也不當回事。他像陽光,很耀眼,卻讓人不得不接近他。他什麼都懂,也什麼都不在乎。他喜歡笑,任何時候,在最困難,最低潮的時候也在笑,好像笑了那些煩惱就不再是煩惱,只是生活中的小調劑。」
這番重點式的形容不算細膩,卻幾筆生動地勾勒出那位不知名男人的形貌,佟寬幾乎可以想見男子的模樣,對于她的異性偏好,他得到了一點認知。
「他什麼都玩,每一項都玩得很專心,娛樂像工作。想象得到,車行佔據了他三分之二的生活。他改裝的跑車很強,是業界最優的,顧客的要求很少難倒他,有些賽車手只願意把車交給他。我喜歡看他在車行和一群伙伴們工作,他那雙手老是黑的,但他毫不介意,抓起我烤的面包就放進嘴里。」
她舍棄家中父親添置的新房車,特意買了輛二手休旅車,閑來無事便奔馳于山林田野間,使勁操翻那輛車,再往車行鑽,絞盡腦汁想些理由,讓男人拋下工作,專心一致為她收拾善後。
那點女人的小心機男人到底懂不懂,她從未有機會知曉過,但在一旁守候男人完工卻是那段曖曖時光的幸福時刻,「我就在一旁不停說話,話題再光怪陸離他也能搭腔,他就是這麼隨和的人,他……」
佟寬微勾唇角,不作聲。
懊如何形容她的情根深種?她著實難以描述,只知道一接近車行,她就似全身發燒,熱度有增無減。
男人涉獵的運動多半她無能參與,某些極限運動需要專業訓練,她體能有限也沒有太多閑暇培訓,唯一能構上邊的就是登山或攀岩,只要山勢不是太險峻復雜,她總能湊上一份跟隨男人的腳步。
苞隨,是她表達愛慕的唯一方式,她不撒嬌,不暗示,只是接近,像圍繞他的一顆行星,似近實遠,巡繞著某種既定軌道,卻又無法踫觸。
她默默等待他的月兌軌,懷抱著無人能及的耐心,她以為他們有充分的時間轉化關系,他們都年輕,況且,她和他一向不是太性急,喜愛運動磨練了他們的躁進,凡事都有一定的根基和進程,急不來。
「然後,她出現了。」
另一顆太陽,同樣光芒耀眼,令所有仰望他的女人黯然失色,「沒見過這麼美,這麼率性的女人,她開了輛吉普車,一踏進車行,所有人都會停下手,忍不住駐足觀賞,只有他沒有抬頭,因為她就直接走向他,主動和他說話。」
嫉妒嗎?不,她無法嫉妒太陽,她只有被灼傷的份,傷口不時在心底隱隱作疼發出提醒——她和男人看來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一天了。
女人家境富裕,身上有繁雜的歐裔血統,長年不在國內,卯足了勁在世界各國玩越野賽車,一回來就往車行跑,和男人交換意見,讓男人親手改裝家中昂貴的跑車,和他述說那一場又一場驚奇的賽事。
她永遠記得那幅特別的景象——女人蓄了一頭波浪般褐發,碧綠眼珠,健康的蜜色肌膚,修長的體態,彎著細腰跟男人絮絮耳語,和男人的黑發棕眼,健碩的陽剛體魄相互輝映。如此協調好看,也如此令退避一隅的林詠南神傷。
男人偶而把店交給伙伴幾個星期,和女人一起結伴參賽,他把時間給了女人,自然就逐漸從林詠南的生活圈淡出,但在她心版屬于男人的烙痕卻與日俱深。
「我簡直像只失去方向感的螞蟻,找不到回巢的路。」她支著頭看著水杯,眼神慢慢失去焦距,「那時候如果懂得放手,就不會有事了……」
或者說,放手是一門太艱難的人生功課,她當時太年輕,不經過一番折騰學不會。
緊接著是大學畢業,所有結伴同游的好友都將各奔前程,以往晝夜不舍四處犯險的少年游即將成為絕響。男人的弟弟,也是她的系上同學,提議大伙再聚首一次辦場紀念性的旅游,以輕松為主,刺激為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