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大家認真點,時間差不多嘍,今天最好能噴漆上去,別拖到下一次,不然看不到象樣的東西,你們家老公不會讓你們來了。」她邊巡視邊催促。
「不會啦!詠南,我們保證讓你的班開下去。」
「對啦,不要緊張啦!這次比上次的板凳好做多了。」
「我們很認真吶,比你做點心還認真耶!」
「對了,你上次做的那些點心都到哪里去了?有人敢吃嗎?」
此起彼落調侃著她,媽媽們永遠有辦法讓主題失焦。她紅了臉,搔搔耳際的發絲,巡繞一圈後回到座位上講解下一個步驟。
「記住噴漆時穿上圍裙別沾到衣服了。」她舉起噴漆罐,朝木框噴灑。「就這樣,這是底色,之後就可以畫上你們喜歡的圖樣了,細心點,做完就可以收工了。」
「詠南,你今天這麼急,是不是要約會啊?」觀摩幾分鐘後,圍攏的人群里有人怪腔怪調地發出訕笑。
「要約會就直說嘛,我們可以給個方便啊!」有人跟著嘻笑附和。
「對嘛!我們很通情達理的,直接收工啦!」有人干脆建言。
說完爆出一陣哄笑。她結束噴漆,沒好氣地抬起頭,「拜托各位——」
眼角淡掃,掃進了一道熟悉的形影,她霎時明白這些女人放肆調笑起她的原因了。
不知何時出現在課室的佟寬站在外圍,好整以暇地觀看她表演。即使只穿了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醒目的外表很難不令媽媽們產生遐想。
「各位好,我是詠南的朋友,請繼續,我可以等。」佟寬自我介紹,和林詠南相視而笑,有禮地退讓出空間。
林詠南嘆口氣,佟寬恐怕不明白自己已經讓空氣改變了溫度,再要那些媽媽們專心上課根本是痴心妄想。
無可奈何地宣布下課,媽媽們一擁而上和佟寬熱烈攀談起來,為人母的安全身分讓這群女人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接近迷人的異性。佟寬態度友善,有問必答,偶而妙語幾句逗得媽媽們心花怒放,更加舍不得散場。林詠南想,他真是良好的公關人才,無論是不是真心相與,他都能令人感到由衷的愉快。
她收拾好機具,在一旁耐心等候,待媽媽們滿足地離開了,已經過了十多分鐘。他懷著歉意走向她,「不好意思,給你困擾了。」
「不要緊,她們很可愛吧。佟先生怎麼來了?不先打個電話?」除了意外,她內心忍不住掀起輕微的困惑,這困惑來自于無法順理成章地加以解釋,彼此建立于偶遇的普通關系,卻讓他主動尋至她的工作場合,即令她再落落大方,也無庸人自擾的性格,還是感到了些許不安。
「打過了,你沒接,咖啡屋的曉莊說你在上課,我很好奇,想參觀一下上課的情形,所以就不請自來了。」他清楚地說明目的。
「啊,抱歉,手機又忘在家里了。」她拍了下額角,咧嘴笑開。他的簡單動機獲得信任,消除了她的疑慮。「剛到鎮上嗎?」
「第三天了。」
前兩天緊鑼密鼓地開會,處理飯店人事異動,旅游旺季的宣傳活動定案,和部份設施翻新計劃。他長期緊迫釘人,準備工夫足夠,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然後,如預期延後回台北的日期,想下山見她一面,他不否認這個念頭早就滋長。
是的,他想見她,很單純的心念驅使,想做就做,勝過喝她那杯咖啡的。
「那——」她一瞬間躊躇了,接下來她該說些什麼?到咖啡屋還是到她家坐坐?無論是哪種決定,他們之間因緣際會的本質慢慢消失了,再走下去便月兌不了刻意,而刻意交會的必要性似乎不大,不過是一杯湊巧合他心意的咖啡,何至令他次次走訪,念念不忘?她看著他,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我想請你吃個飯,可以嗎?」不待她表示,他主動提出邀約,很直接地,沒有其它遮遮掩掩的說法或理由,這一出口,宣告他們的牽系不再是萍水相逢了。
她不禁愕然,思量了一下,決定坦誠相告︰「佟先生,謝謝你的好意,我猜你想請我吃的是你們飯店新推出的時令套餐吧?我看過你們的宣傳廣告,很吸引人,我很想嘗鮮看看,可是很遺憾,我今天必須離開鎮上兩天,我得北上一趟,不能接受你的邀請了。下次吧,下次我還可以邀媽媽們一道去,讓她們替你宣傳,不過要麻煩你打個折扣喔。」
她拒絕了他,很委婉地,臉上掛著清朗表情,眼神純淨。他一點也未感到懊惱,反倒好奇起來,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不是借口,即便是,亦不減他想了解她的興致。
「那正好,我的公務也結束了,既然同路,順道送你一程吧,你不會告訴我你比較喜歡搭火車吧?」迥異以往被動的習慣,他順勢而為,改變主意。
听起來又太順理成章了。她遲疑了片刻,繼續推辭又顯得矯情,搭便車不是什麼太費周章的事,況且,不容否認,有他為伴的確賞心悅事。
她放棄多余的設想,對他道︰「如果真的順路,那就麻煩你了。」
「你這麼客氣,是怕別人誤會什麼了嗎?」他一心以為她我行我素,那些見風是雨的小玩笑影響不了她才是。
「不是,只是怕耽誤了你。」她笑。「沒有的事就不怕誤會。」
「好吧,但我有一點小要求,能請你直呼我的姓名佟寬嗎?你一直稱我佟先生,像公司員工似的。」
「好,下次一定記得。」
沒有的事?他暗暗琢磨這四個字——沒有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她無意間流露的神情讓他感覺到,她打從心底認定他們之間是沒有的事。
旅程到底有多長?侈寬無法確定。
也許有三小時?四小時?高速公路塞車加上某些路段轉行省道,他和林詠南幾乎在車廂內共度了一個下午。
決定與他共車後,她整個人活潑起來,不讓兩人間的空間沉寂,她輕松地說,娓娓道來地說,說的幾乎是學生時代的事,說時眉飛色舞,笑聲不斷,顯然那是她極為懷念的一段時光。
如此年輕,不訴說夢想,卻只對往事頻頻回顧,或許是他習慣性的敏感使然,總能在尋常話題里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你從小在那個地方生活,為什麼回來這里?」他問。
她停頓了兩秒,原本輕揚的語調降了一個音階︰「我小姨生病了,她只有一個人,我媽和她感情好,堅持回來照顧她。後來我媽也檢查出肺病,就留下來治療,她也走了以後,我處理後事,一直住到現在。」
輕描淡寫,從頭至尾,她沒有提過她的父親,她應該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女孩,卻比任何人都笑口常開。
丙然,在她眉心的一抹憂傷稍縱即逝,在下一個休息站喝過販賣部的劣質咖啡後,她神情輕松地提出要求︰「你累不累?讓我開一下車好不好?我會很小心的。」
他立刻同意,將鑰匙交給她,她像正要進行冒險行動的小孩露出淘氣的笑臉。
休旅車一滑進匝道,疾馳在交流道上的大型回彎的剎那,他充分體會到她充滿冒險刺激的大學生活全然屬實。
她對操縱這輛車完全不陌生,變換車速間餃接流暢,毫不別扭,車流量大時對進逼的大型車亦未顯示出神經質的緊張,她準確地抓緊空隙,靈巧地變換車道,不停超車,像是一償宿願的資深駕馭者,盡情揮灑嫻熟技巧。
她似乎極不樂于停滯在車陣中,車行緩慢時便蹙眉不耐,一旦能靠駕駛技巧月兌離壅塞,把群車迅速拋卻,又一臉孩子氣的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