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做它們的時候就沒想要賣嘛,而且我招待你又不是為了賣東西。」她理直氣壯地聳肩,又從身後拿出一個瓶罐,「我找到了一瓶還沒開封的咖啡,你拿回去吧,隨時想喝就有了。」
他又是一愣,騰出手審視罐身。咖啡是巴西原裝的,品牌在市場上並不普遍,想來也不是唾手可得,他沒多考慮便交還她︰「給了我你不就沒了?」
「不用擔心,隔段時間就有朋友會寄一些過來。」
他搖頭︰「咖啡好喝,不只是咖啡本身,調煮咖啡的人也大有關系。我不是煮咖啡好手,平時工作忙也沒什麼時間,不想因為匆促破壞了它的原味,就放在這里吧,將來我想喝的時候,再過來一趟麻煩你,希望你不會介意。」
「佟先生真講究。」她猜他為人謙和,不願佔人好處,听了也不堅持,見他喝完了咖啡,試探性問︰「唔——還吃得下東西嗎?」
「你不會想告訴我你也有好廚藝吧?」
「很遺憾,我做吃的不太行,」她微現赧意,「我只是突然肚子餓了,想吃粄條,隔壁巷口有家面店,好吃得不得了,是很特別的客家風味喔。有興趣嚐一嚐嗎?我可以叫阿婆多舀給你肉燥,不會後悔的。」
他暗訝她一大早就能吃上油膩的食物,身形卻還保持著瘦削緊實。他對傳統米食沒什麼偏好,但見她描述時兩眸晶亮,不勝向往,頗具說服力,他點了點頭。
她轉身率先而行,甩晃的馬尾掃過他的下巴,一陣輕癢,他反射性一抓,那束豐厚黑亮的發絲拂過他的手背。她不知情地回過頭,眉眼彎彎,露出全心全意的笑,「佟先生喜歡唱歌麼?」
「我不唱歌的。」他有些錯愕。
「真可惜,有人對你說過你有一副好嗓子嗎?」
他搖搖頭,對她的發現感到新奇,很少有人對他的投注是超越視覺之外的,但那一回眸,讓他看見了睽違多年的純淨初衷,一種只想傳遞快樂給對方的初衷,流露在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里。
門一開,陽光變得更強烈了,風不知從何處傳送來含笑花香,若有似無襲面,那近似清淡果香的氣味從此與她的身影相連結。
他靜靜微笑起來。
第2章(1)
內部高層會議很冗長,佟寬保持著聆听姿態,面目平靜,沒有一絲不耐,偶而讓隨身秘書替他換杯茶,尋找數據,才會稍稍挪移坐姿,望向主講者。
一抬眼,斜對面的男子順著他的目光向他點頭示意。他禮貌以對,輕頷首,秘書在身後悄然附耳道︰「听說陸晉先生今天有好消息,在老董面前又要加分了。」
陸晉即是對面年紀相仿的男子。
佟寬依舊淡定,「那就祝福他了。」
陸晉的助理快速將紙本數據發放于其它董事前,僅繞過佟寬,佟寬輕勾唇角,沒有表示意見,秘書發出不平,冷哼道︰「把我們當什麼了?冷凍食品部門?在這里干瞪眼?」
「沉住氣,沒什麼大不了。」他抬手暗示下屬勿言,取出筆,在白紙上專心記下發言要點。
部門報告即將結束,陸晉終于從容起身,拿起雷射筆指著屏幕上展現的方大圖片,面向主位的董座宣布︰「各位請看一下屏幕,我們得到消息,這座山脈的頁岩油確定即將在明年六月進行開采,現在是大舉收購這家石油公司股份的最好時機,相關說明就在各位前方。」
會議室起了小小騷動,看來這項投資消息頗令人耳目一新,垂眉斂目的董座戴起老花眼鏡審視資料,沉吟一會,目露精光道︰「消息來源可靠嗎?」
「可靠,是石油公司現任技術顧問。」
「哪來的顧問?」
「德州人,提供先進鑽井技術,家族也投資石油。」
現場一片靜默,只有紙頁翻動聲此起彼落響著,佟寬舉起右手,董座手一揚示意他發言。
他直視陸晉,「這家石油公司據我所知近年來海上油田開采量上大不如前,原因是技術難度問題,加上前幾年受到他們的政府壓力,大舉采購相關設備,債台高築,前景受到質疑,油田減產後,甚至向國外進口汽油補充不足,很難想象他們在短時間內有能力向內陸進軍開采頁岩油,是不是暫緩一下,打听清楚比較妥當,市場上有流通消息了嗎?」
「就因為海上開采技術具有難度,曠日費時,成本高昂,所以才將目標轉向頁岩油。負債是每個公司擴張期的正常現象,正確而言,那叫做生產設備投資,並非損失,至于消息流通,倘使市場上都在流通了,我們還佔什麼先機呢?」
「頁岩油的儲存量有研究數據嗎?可信嗎?」佟寬聲調如一,表情溫和。
「富貴險中求,等到所有數據萬無一失,不就坐失良機了嗎?佟經理管理的休閑旅館,營收數字白紙黑字,進退有據,每年成長百分之六就可以向股東交代了,大概很難想象我們這種大開大閨的投資掌握了哪些進場機制,不過還是感謝您的建言。」
佟寬不理會對方的一席綿里針應答,泰然自若地收拾好文件,筆尖敲了敲桌面,不再發言。董座卻皺了眉,看看前方壁鐘,向特助交代了幾句,特助起身宣布散會,「感謝各位參與,晚上請撥冗出席晚宴,請陸總到董事長辦公室一趟。」
魚貫走出會議室,佟寬墊後,有人齊肩並行,搭上他的肩,含笑道︰「辛苦了,很無趣吧?董座真是用心良苦,讓你每會必與,不出聲都不行。坦白說,你若沒意見我也是能體會的,這畢竟不是你的專長。」
「陸晉,我是認真的,凡事小心為要,就算公司是自家的也得步步為營,更何況還有股東要交代。」他輕輕拂開那只佻達的手。
陸晉嗤笑,「你是替老董擔心還是股東緊張?你那點零頭股還不致于讓你提心吊膽吧?」
「他可是你父親,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多為股東著想是應當的,公司不可能無止境為個人投資做擔保——」
「個人投資?」陸晉一轉身橫擋于前,與他平視,「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把公司當私人提款機?佟寬,我很不欣賞這種說法,奉勸你一句,該小心的是你,你以為你還能在會議室坐上幾次冷板凳?」
他無謂地聳肩,「既然是冷板凳,閣下又何必擔心?」
不欲再多言,他兩手閑適地插放褲袋,揚眉一笑,繞過散發濃厚敵意的陸晉,敞步疾走,秘書碎步跟上,低聲問︰「您要的那些數據,還須更新嗎?」
「繼續搜集,如果你工作量大,需要再找個助理,我可以向人事經理申請。」邊走邊叮囑,心情不受影響。
「我可以的。」秘書垂首應諾,「經理,剛才有通私人電話,請您務必回電。」她將開會時替他保管的手機交還他。
他接手查看,一見那串熟悉號碼便了然于心,雖然他沒有將這組號碼鍵入通訊錄。他越過部門辦公室,與秘書分道揚鑣,走出公司大門,撥出那組號碼,鈴聲第一響未完,對方便迫不及待接听,先聲奪人︰「佟寬,你上星期四沒接電話,不是說好了等我電話?你知道我周末不方便。」
他笑了,「我不在台北,到中部出差,山上有些地方收訊不良。」
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柔軟的嬌嗓緩了半拍,「我在你公司樓下,你下來吧。」
「這樣不好,艾伶。」他口氣認真。
「……可是我想見你,我有話要說——」欲言又止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