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笑了一聲,別過頭,「事實就是因為我像她,你才接近我。」
「我告訴你你哪里不像她。」
他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將她扳了回來,道︰「眼神不像,態度不像,聲音不像。味道不像,發質不像,瞳色不像,下巴也不像。膚色不像,耳朵不像,笑起來的唇角角度不像。夠了嗎?還想知道哪里不像?」
她僵住,耳根發燙,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直到一顆冰涼的水珠滴落她的臉頰。
「啊!」她回神,抬眸,「下雨了……」
語落,她連忙退身,由地上站起,轉身就往民宿的方向走。
「郁嫻!」他喚了她一聲,她卻沒有回頭。
她走得有些急,可還是看得出來步伐仍是有些跛。雨勢愈大,她腳步愈急,他看得愈是心驚,亦是心疼,終究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我扶你吧。」他攙住了她的手臂。
「不必。」她用力甩開。
「你以前沒這麼倔吧?」他淡淡嘆了口氣,再次探手攙扶。
「你以前沒注意到的事情可多了。」她嗤哼了聲,執意抽手。
只是這一次她太激動,腳下踉蹌一絆,差點趴了下去——他反應夠快,結實的長臂伸出去撈住她,把她擁進懷里。
她好尷尬。「……你豆腐吃夠了沒?」
李霆慎眉一挑,又突然想耍幼稚了。他干脆略彎,將她打橫抱起,「我抱你走會淋得比較少。」
「放我下來!」
「你掙扎我會抱得更緊哦。」他故意說道。
「李霆慎!你——」她瞬間肌肉緊繃,像只煮熟的蝦子縮在他的懷中。
僅是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她卻覺得好像一輩子那麼久。一滴,兩滴,她細數著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好轉移這注意力。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灼燙的臉頰上,彷佛瞬間就會被蒸發似的……
終于,他在後門的屋檐下把她放了下來。
他親昵地以指月復抹去她肌膚上的雨珠,溫柔地凝視著她,她頓時胸口悶疼、眼眶炙熱,幾乎無法呼吸,直到那扇紗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大姊,下雨了,你還不快點進……來……」語尾化去。
是陳薇雯。
她錯愕地看著長廊前的兩個人,以及兩人間的曖昧氣氛。她看了看楊郁嫻紅透的臉,再看了看李霆慎。
「呃,抱歉,你們是不是正在談——」
「沒有,我們沒什麼好談。」
楊郁嫻斷然否認,繞過陳薇雯逃也似地鑽進了屋內,留下屋外不甚熟識的一男一女,尷尬地互相點頭問候。
那兩個人佇立相望的畫面,在陳薇雯的腦中久留不去。
她一直以為,他們會走向分手一途,是因為李霆慎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爛人,是個目中無人的大混蛋、只會把女人物化的沙文豬——至少,她從楊明彥口中得到的都是類似這樣的訊息。
不過,今天下午她看見了那雙深切柔情的眼神,她開始懷疑事實真的是那樣子嗎?況且,從大姊那羞澀而無措的模樣看來,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痛恨對方吧?
想了想,她終于在入睡之前,在床上提出了疑問。
「欸,明彥。」她喚了聲枕邊人。
「嗯?」楊明彥閉著眼,調整好姿勢,早已經準備入眠了。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那個姓李的?」
他靜了兩秒,道︰「我沒說過嗎?」
「你沒跟我說過。」
「因為他把我姊當作別的女人的替身。」
「……什麼意思?」
「郁嫻長得跟他之前去世的未婚妻很像。」
陳薇雯愣了愣,翻身,凝視著黑暗中的輪廓,「有多像?」
「很像,就快跟雙胞胎一樣了。」
這下子她啞口無言,怪不得他會被所有人痛恨。可她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明彥,你想想,每一段感情都會有不同的起因,例如我當初就是因為你很笨拙又很老粗才會注意到你——」
「喂!」雖然很不滿,但他還是笑了出聲。
「對嘛,所以你懂我在說啥了嗎?」她拍了下他的胸膛,手掌就擱在上頭,繼續道︰「所以嘍,他們倆感情的起點,就只是因為大姊長得像他前未婚妻而已,能不能長久走下去並不能只靠那張臉皮吧?」
楊明彥嗤笑了聲,他當然明白老婆想表達什麼。他朝她擠了過去,將她摟進懷里,道︰「我也很想跟你一樣善良,可是呢……你知道嗎?我姊改掉她原本所有的習慣,就只為了符合他記憶里的「那個女人」,甚至她這一次差點喪命,也是因為「那個女人」總是會陪他一起去滑雪!」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陳薇雯默不吭聲,靜靜的依偎在他懷里,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說不通……
李霆慎那個男人,有錢,有地位,搶著要他的女人肯定前僕後繼,若他只要前未婚妻那張臉,現代醫美科技是如此發達,真人都可以整成芭比女圭女圭了,單單一張臉皮又有何困難?
所以,他會愛上楊郁嫻,應該不可能只是為了皮相。
「可是我覺得——」她啟唇,想把腦中的想法道出。
「別可是了,」楊明彥卻打斷了她的話,「趕快睡覺,明天一大早我還要載姊姊去復健,嗯?」
語畢,他側頭吻了下她的臉頰,然後翻身倒頭就睡。
「吼,都不听我說。」她捶了一下他的肩。
「明天再說啦!」
「呿∼∼」她哼了聲,也翻過身去,閉上眼。
第8章(2)
「結束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再來接你!」在醫院前讓她下車的時候,楊明彥在車內說道。
楊郁嫻朝著車內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就好。」
「那怎麼行?你現在行動不便,怎麼可以讓你自己回家?」
「你不要講得那麼夸張好不好?」她噴笑出聲,「只不過走得比較慢一點而已,什麼叫作行動不便?」
「嘖,明明就是‘掰咖’,還想逞強?」
「好啦好啦,你少羅嗦,快滾回去幫薇雯的忙啦!」語畢,她轉身一跛一跛地走進醫院。
從大門走到電梯前,她走了很久,也走得很惆悵。
昨天上午她打了通電話回天城電視台,正式向節目部經理辭了工作。曹義鋒極力挽留她,也表示節目部不能沒有她——她知道那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誠意,可是她不能再待在那個地方,她必須離開。
她現在首要達成的目標,是戒毒。
而李霆慎就是她的毒。
他讓她迷失了自我,讓她忘了自己是誰。為了得到他更多的關愛,她像是失心瘋似的,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毫無尊嚴地模仿起另一個女人……哦,老天!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那樣?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了。
每當夜深人靜時,她會為了自己的可悲而流淚,可是天一亮之後,她害怕找回自己就等于失去了霆慎,于是日復一日,她再也沒有找回自己的勇氣。
在醫院昏迷不醒的那段時期,她夢見過自己。
那個「自己」就坐在床邊,穿著一套典雅的白色洋裝,安靜地望著病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可憐女人,粉潤的唇瓣隱約翕動,好像是在說著——郁嫻,你要加油、趕快醒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活得像你自己,好嗎?
要活得像你自己……于是,在她蘇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捫心自問,自己如此戰戰兢兢的活著究竟值不值得?
今天自己是幸運活了過來,哪天她要是真的為此丟了小命,她對得起愛她的家人嗎?對得起愛她的朋友嗎?何況她如此拚命去討好的對象,到頭來也只不過是把她當成一個替代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