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那些債主以為有高人暗中護持著凌家,再不敢私下為禍,只是透過各種關系向凌家施壓,逼凌家還錢。
也許那一大筆銀子賠出去會讓凌家傷筋動骨,但少了那些無聊小動作,卻使得凌家人的性命安全不少。
凌端安步當車走回家里,心里不住琢磨,該怎麼敝才能打听到那小娘子的來歷?
也許在旁人眼中,一名女子如此凶悍,持菜刀追數名家丁幾條街實在有失禮數。
但他生平最愛讀《烈女傳》,也最欽佩那些敢作敢為的好女兒,因此在他眼里,唯有如此剛烈作為,方能顯出她的真情至性。
「這樣的女中丈夫……唉……」多希望結識在她未嫁之前,那麼他必量珠為聘,親上她家門,求娶佳人為妻。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而父親自作主張為他迎回家的妻子……算了。
他沒想到,倘使李巧娘真是個軟趴趴的泥人,即便受盡委屈,又怎敢提出和離?
假設她還有一點骨氣,被他如此冷落,又豈能心服?肯定跟他卯上,得不到一個好答案,必不與他干休。
因此他總想用「逃避」這一招來擺月兌李巧娘,無異于緣木求魚。
第2章(2)
就在凌端心思百轉間,他終于在闊別三年後,重新來到家門前。
凌家宅子跟從前一樣廣大,卻無張揚的氣勢,只是沉穩地坐落在楊柳胡同中。
對照周圍離梁畫棟的豪門宅第,它顯得有些寒酸,卻多了分大氣。
這就是凌府,大寧王朝第一信商的家。
這一個「信」字說盡了凌父的個性脾氣,他可以吃虧、可以受委屈,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只要是凌父許下的諾,哪怕刀斧加身,也無法使他改變一絲一毫。
還記得幼時听人贊父親「信義」時,凌端心里不知有多麼驕傲,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也要成為如父親這般一諾千金的男子漢。
這種崇拜直到他第一次上李家拜訪,見到李巧娘這個溫婉卻沒有一點脾氣,從頭到尾只會說一句「是,爹爹」的女孩為止。
李家人非常驕傲地說,他們李家出去的女子,絕對遵守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而且一生只配一夫,絕不改嫁,至今,李家女因貞潔而受朝廷表揚者,已逾百人。
未來丈人說得口沬橫飛、無比驕傲,凌端卻好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心都涼了。
李家人這種做法根本是拿那些無辜女子的終生幸福來換取門楣的光環,有什麼值得夸口的?
他們若想受人尊重,有本事自己去闖、去拚,將一家榮辱盡托于滿門女子身上,算什麼男子漢?
他看不起李家人的做法,但更令他害怕的是,倘使他未來的娘子也是這般「听話」……他無法想像要怎麼跟一個這樣無趣的女人度過一生。
然後他又想到,萬一他們將來有了女兒,李巧娘若以這標準教養孩子……天啊,讓他死了比較快。
他決定找李巧娘說清楚,要不她改變,要不他們退親,他今生不要「李家女」為妻。
而遺撼的是李巧娘根本不見他,不管他如何邀約,她都只派丫鬟回他一句︰「于禮不合」,寫信給她也不回,完完全全一副道德楷模的樣子。
他終于對她徹底失望,對父親提出退親的要求,而父親一如他所預料的,一口回絕。
天下第一信商說出來的話怎麼可以反悔?所以不管李家女是好是壞,既親口許了親,便絕不違諾。
凌端第一次知道「一諾千金」是多麼沉重和可怕。
說服不了父親,他轉向李家下手,可惜他們一樣固執,只道︰他若執意退親,李巧娘只有一死以明志。
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凌端氣死了,這才有了避走書院,避不成親的事。
他本來決定,除非李巧娘走人,否則自己絕不回家,但是憂心娘親整月未回信,父親又急信不斷,言母親傷重,他終于放心不下,改變初衷,回家一探究竟。
「倘若我學父親‘一諾千金’,李巧娘不走,誓不返家,杠到最後還不兩敗俱傷?」他嘀咕著,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那種死守「信」字有什麼了不起了。
他站在門口想了下,直接進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返家的消息,若娘親無恙,今朝這一切都是為了騙他回家,他想再逃家便千難萬難了。
「算了,還是偷偷溜進去看娘一眼,若娘沒事,我轉身便走,以後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再也不信了。」
于是他繞到後門,望一眼高牆,深深一提氣,縱入牆內。
落地時有些不穩,他踉蹌了下。「看來我的功夫還是稍欠火候,若換成秋雨,踏雪無痕,才是真正的好本領。」
越秋雨是凌端的同窗,寒山書院里有名的冰美人,舉止端莊,容貌艷美,很多人都猜測,她若不是出身世家便是皇族子弟,否則哪有這般好氣質?
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越秋雨根本不是什麼名門子女,她父親是有名的綠林霸主,她性子也不冷,比誰都火熱,路見不平,一定拔劍把它砍到平為止。
凌端也是偶然發現她的秘密,不過他沒興趣去揭穿她,只道︰希望從她那里學一點防身本事。
越秋雨本也不願教,畢竟他已經成年,筋骨都定了,現在學武,哪怕再費百倍心思也難成大家。
但凌端不放棄,日日緊隨她身後,搞得越秋雨也沒辦法,只好隨便教他幾招,打發他了事。
誰知他雖然後天所限,于武道一事難成大器,可天資卻好,往往越秋雨一套劍招使完,他已牢記不忘,讓越秋雨好生嫉妒。
原來世上真有過目不忘之人,可惜他學武學得實在太晚了,否則必成一代宗師。
凌端從她學藝三年,雖達不到一流高手的水準,但勤奮努力之下,也有了二流的身手,否則今天怎麼英雄救美?
可惜美人已經嫁人,唉……他越想越是不平,人都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豈不知,男人若娶錯妻子,照樣一生黑暗。
他沿著高牆小心翼翼潛向娘親的房間,這一路行來,卻是越走心里越覺怪異。偌大的家怎麼空蕩蕩的,僕人呢?家丁呢?那些灑掃丫頭都跑哪里去了?
他走進女眷居住的後院,入目滿室瘡痍,好像被強盜洗劫過一番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心里有些急,便加快腳步,往娘親住的德馨院行去。
才走進去,便被里頭的景象嚇了一跳——娘親最愛的桃花林竟枯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枝敗葉殘,奄奄一息。
莫非娘親的傷竟嚴重到連她最愛的桃花都顧不上了?
即便如此,家里也有園丁日日維護這些花草樹木,不使其零落至此。
可如今……這遍地狼藉讓他不禁懷疑,出事的到底是娘親?還是整個凌家?
他再也顧不上隱藏行蹤,三步並作兩步沖入娘親房里。
「娘——啊!」他不是眼花吧!罷才街上那烈性小娘子竟在他娘房里?她臉上的血跡還是挺恐怖的,可也干了,披散的頭發稍微整理過,露出一張雖稱不上艷絕人寰,卻也嬌俏可人的面孔。
她的眼神已恢復清明,不復方才的瘋狂,卻黝黑深邃,宛若最神秘的暗夜,吸引人忍不住探尋、追逐。
她手上的菜刀也不見了,但見他突然闖入房里後,她很快又拿了把剪子護在床前,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他毫不懷疑,自己若不立刻表明身分,說清楚此來絕無惡意,下一刻,她絕對會拿著那把毫無威脅的剪子——至少對已功夫小成的他而言,一把小剪子沒有半點殺傷力——朝他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