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了,我說不過你,不與你說了。」莊敬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懶得再跟他講,根本是對牛彈琴嘛!
至于凌端,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只求身後別總跟著個只會「是,相公」、「好,相公」、「遵命,相公」的跟屁蟲,便心滿意足了。
莊敬對凌端的看法,同樣也發生在京城凌府里。
不同的是,這次是凌父對上李巧娘,一樣地無言以對。
事實上,凌父對于這位新入門的兒媳婦,心里很是抱歉,私底下更不知將兒子罵過多少回,但真正跟李巧娘說上半炷香的話,凌父突然覺得兒子似乎是對的,這門親事真是結錯了。
他就搞不懂,李巧娘明明長了一副聰明相,月為神、柳為眉、眼如銀星、唇似櫻瓣,活月兌月兌一個水仙花般的嬌俏姑娘,怎麼卻生了一副軟趴趴的性子?
因為兒子不肖,凌父迫不得已委屈李巧娘與公雞拜堂,並再三保證,等兒子從寒山書院回來,必令兒子向她賠禮,以贖其罪。
可李巧娘從頭到尾只有那幾句話。「一切听憑公公作主。」
「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等那臭小子回家,隨便你要打要罵,為父絕不阻擋。」凌父是真心要替兒媳出一口氣的。
奈何李巧娘的《女訓》、《女誡》實在讀得太好,就見她倉皇一跪,連聲說道︰「媳婦不敢,媳婦深明出嫁從夫的道理,相公來不及回來拜堂,必有他的道理,媳婦絕對會體諒他,不出半句惡語。」
凌父趕緊把人扶起來。「好媳婦,端兒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可惜這臭小子不懂得珍惜,竟然——」怒到極點,凌父又把凌端罵了個體無完膚。
「公公息怒!」結果李巧娘又跪下去了。「公公若有火氣,盡避向巧娘發泄,請公公萬勿怪罪相公。」
「啊?」凌父有點呆了。「傻丫頭,做錯事的是端兒,我處罰你干麼?」
「相公就是媳婦的天,這上天怎可能出錯了?所以其罪必在媳婦身上,自當由媳婦受罰。」李巧娘說得好理所當然。
凌父徹底無言。
這李家到底是怎麼教女兒的,怎教成如此?出嫁從夫是沒錯啦,但也不能凡事都順著自家相公,一副相公絕對不會有錯,倘使相公出錯,一定是妻子使丈夫出錯。
這未免太過了吧?
難怪端兒看見她就怕……如今凌父也有同樣感受,這樣一個完全沒有自己主見的女人,要跟她相處一輩子,豈非跟娶了座雕像沒差別?
凌父第一次後悔不該逼兒子認下這門女圭女圭親,可毀婚……他一生信義為重,怎能輕拋諾言?
敝只怪他當初太沖動,竟訂下這門女圭女圭親,苦了兒子。
唉,怨只怨上天弄人,最好自由的兒子卻配了一個最古板的娘子,這怎麼牽手過一世?
凌父長喟口氣。若真沒辦法,只好叫兒子納妾了。至于李巧娘,她永遠都是凌家的長媳,唯一的少女乃女乃,她的地位誰也動搖不了。
只是……她想贏得公婆、夫君的疼愛,怕是有些難了。
歲月匆匆,轉眼間,李巧娘嫁入凌家門已有三年時光。這期間,凌端連回家一次都沒有,而她雖柔順卻不笨,自然知道相公是不喜歡她,故而不肯返家,與她行夫妻義務。
她心里不是沒有哀怨,雖與夫君自幼訂親,但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彼此並不了解,夫君怎就如此確定她不討喜?
對鏡看花容,鏡里人兒或稱不上艷冠群芳,卻也嬌麗可人,何況她自入凌家門,侍奉公婆、代夫君執掌家業、應對進退,從不敢有半絲懈怠,除非是那鐵石心腸的人兒,否則怎能視若無睹她的付出與忍耐?
莫非真是錯嫁了良人?她心里頓起一陣淒楚。
就算嫁錯了,也是她的命。所謂烈女不配二夫,哪怕夫君對她再不好,出嫁從夫,她也得認了。
唉,只嘆自己為何身為女子?命賤如草,隨人踐踏,直至深埋黃土,也只留下一個李氏的稱呼,連名字都不配為後代所記憶。
輕輕抹去眼角那滴淚,就像娘親說的,做女人啊,就得認命。
男人是天,女人一輩子都得看天吃飯,所以無論夫君怎麼對待她,她也絕不能有怨言。
深吸口氣,她重新抹勻脂粉,一頭烏木也似的黑發綰成婦人髻——婦人嗎?如果她這樣一個黃花大閨女只因坐過一回花轎,就是婦人的話,那便算婦人吧!
她隨便在發髻間插上一根玉釵。其實妝不妝扮又有什麼差別?反正又沒人看,只是自幼的閨訓告訴她,女子可以簡樸,但再怎麼忙碌,也要保持著整齊儀容,莫讓夫君看了倒胃口。
唉,她自懂事以來,所思所學都是為了討好夫君。
但夫君根本不見她,讓她如何討好?
也許她這輩子都要獨守空閨到老死了,一個黃花大閨女的婦人,想來都覺得諷刺。
可她也沒有太多抱怨的時間,家里還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尤其婆婆在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後,身體每況愈下,吃飯、更衣、喝藥……全都要她親手包辦。
她每天忙得像顆陀螺,哪里還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
第1章(2)
收拾妥當後,她快速步出房門,出了門口,忍不住再回頭望一眼那豪華居所,只見外頭冬陽暖暖,它卻是如此堂皇,又如此清冷。
這間房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注定了一生的寥落與孤寂。
她嘆口氣,再一次想起女人的宿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既然天注定了她是個不受夫君喜愛的棄婦,也只能接受。
她深呼吸幾次,將滿懷哀怨壓回心底最深處,強迫自己冷靜、微笑,然後去廚房吩咐早膳,再去服侍婆婆洗漱、更衣,最後向公公請安,並且听候公公安排今日的工作。
婆婆原本是個很和善的人,知道自己兒子虧待了人家閨女,所以打她入門就對她關懷備至,婆婆可以說曾經是這個家里對她最好的人。
對,曾經——自從婆婆受傷臥床後,脾氣越來越差,動不動就斥罵服侍的丫鬟,漸漸地,除了她,再沒下人願意靠近婆婆,畢竟,沒人喜歡成天被罵得豬狗不如。
李巧娘同樣不喜歡,但她沒有拒絕的權利,因為她是凌家的媳婦,從入門那一刻起,她的命就屬于凌家,再不屬于自己。
她走進婆婆的房間,緊閉的門窗圈了一股沉沉暮氣,和一股騷臭混雜著草藥的味道,光是走進來便讓人覺得不舒服。
但她不敢露出其它表情,除了謙和的微笑,還是謙和的微笑。
「娘,你——」一句話未完,一只茶盞擦著她的耳畔飛過去,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殘屑。
李巧娘嚇了一跳,漂亮的杏眼圓睜著。只差一點點她就要破相了,只差一點點——
「為什麼這麼晚才來?跑去哪里偷漢子了?就知道你這個女人不規矩,難怪當初端兒堅持退親,若是當時依了他的意思……該死!我的兒啊!是娘錯了,不該逼你娶這麼一個惡婦,害你有家歸不得,嗚嗚嗚……我可憐的兒……」凌母一邊哭,還一邊抄起手邊各項什物,藥碗、枕頭、衣服……不停朝李巧娘丟過去,發泄心里的不滿。
差點被那只藥碗砸中後,李巧娘終于回過神,迅速地躲避各種「武器」,並且接近凌母,看看她今天到底怎麼回事?無端端的,怎會發如此大脾氣?
這中間,她半句話沒回。做人媳婦的,婆婆的話,有理要听,沒理一樣要听,哪里有她回嘴的權利?